其实这只是颜如卿习惯性怼狼崽的一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毕竟他刻薄无情惯了，而且这也是事实。

但在杨毅之听来，却像是一把利刃，硬生生把他心底藏了许久的一道旧伤疤给挖了出来，挑破似乎已经结痂的口子，露出里面腐烂流脓，从未愈合的真实模样。

仿佛他又回到了那时，他一个人抱着冰冷的尸体，抓着那尸体的同样冰冷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你睁开眼看看我啊，我是喜欢你的，听到没有，快醒啊，再不醒，我就去找白樱她们逍遥快活去，再也不管你个死人脸了。

到后来，他重复得太多太多，嗓子哑了，一个月都发不出声，眼睛也几乎哭坏，调养了许久都不曾痊愈。

仓皇，无助，又愤怒，暴躁。

这人怎么就这么轻易的死掉了呢，他分明清楚的记得，这人曾因为一句“仙道魔道并不分家”惹得道修各派震怒，一人一剑对抗整个所谓的正派修士。

当时这人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一只手臂几乎废掉，内脏都垂在外面，却还是活生生的回到了他身边，用染着血的手给入魔的他带回来一瓶清心露，然后冷冰冰地说了一句“爱要不要”，便像个没事人儿一样转身离去。

他还记得，他报复年幼时欺压过他的那些人惹出了命案，这些事败露之后，这人一声不吭地把它们全揽在自己身上，在所有道修面前跪在重明派用来惩处大逆不道之人的天罚台上，昂着头受了那九十九道、每一道都足够让合体后期修士瞬间飞灰湮灭的天雷。

刑罚结束之后，这人甚至还神色自若地稳当当站了起来，穿着早已经被鲜血染成暗红的破破烂烂的白衣，一步一步走下刑台，在白玉的石阶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更记得，在他和程萱大婚之日，这人用足足闭关养伤了半年换来的那件用十只凰鸟尾羽制成的凤冠霞帔。

这华美，富贵，世上绝无仅有的美丽宝物，被他当着这人的面残忍地扔进了火里，烧得一干二净。当日两人大吵一架，不过这人没能吵过他。他说，他并没有在请帖上写这人的名字，让这人出去。

这个命这么硬的人，能下得了刀山入得了火海还能绝处逢生的人，怎么就因为他那一剑，便再也睁不开眼睛了呢。

听说，杀死一个人，只需要先杀死那人的心，心死了，人便也死了。

杨毅之便时常地想，自己是做了什么，弄死了这人的心。

是那瓶被他当面打翻的清心露，还是在雷劫过后他因为自己变态自尊的冷嘲热讽，又或者，是因为那被烧掉的凤冠霞帔？

杨毅之发现，自己当真是个畜牲。

他是后悔的，想要道歉，求得这人的原谅的。

但人已经不在了，听不到他的道歉，什么也没了，喜欢不喜欢都无所谓了，到底是爱还是恨也没必要分清了。

前生的他是那般厚颜无耻卑鄙下流，让颜如卿到死后都不得安宁。他为了掩饰颜如卿并非如他所说的那般在动乱中为魔物所害，拒绝了苏如君要求让颜如卿遗体葬入重明派历代宗主墓，自己建了个冰室把人藏起来，还日日夜夜地侮辱谩骂，却对外宣称自己过于思念已故挚友，日夜去冰室追悼。

再后来，他吞并了重明派。

虽然这是他手下一个不安分女人的杰作，他并不是真的很愿意这样，但重明的的确确的灭在了他手里。

他永远都忘不了刚上任不久的新宗主杨起临死时的表情。

这个被他因为嫉妒而陷害过的人居然在笑，疯了一般的大笑，诅咒他永远无法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杨起也许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他的对手了吧。

他们幼年时的相似经历，让他们彼此理解。

不过杨起在很小的时候遇到了颜如卿，而杨毅之没有。

杨起在第一次被同门欺压时，颜如卿就发现了，制止后再也没人敢这么做。

而杨毅之没有，他没有这个运气。

他只能在这泥沼里越陷越深，被扭曲三观。

他的师父虽然待他不错，但永远无法在一些看起来没什么的“小事”上帮帮他，哪怕拉他一把。

于是杨起成为了众人口中夸赞的根正苗红三好青年，而他却在角落里越来越扭曲自己的性格。

他利息在上，玩弄感情，只为了自己能有一天把那些踩过他的人踩在脚底。

他是嫉妒杨起的。

凭什么杨起能风光体面，而他却只配在角落里摸爬滚打。

就连他得到的颜如卿一点帮助都显得那么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他陷害了杨起，伪造杨起因为不满而把他打成重伤的现场，故意让颜如卿看到，把这个让他嫉妒得发狂的人拉下神坛。

颜如卿果然是相信他的。

杨起虽然一直都在不停地解释，但颜如卿没有相信。

不过只有这样他当然不会满足。

所以他又策划了几次小小的“意外”，让颜如卿彻底对自己的徒弟失望。

他很喜欢杨起被颜如卿说要断绝师徒关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

重明派没了，他在心底暗示自己这并不是颜如卿的重明派了，所以没有关系。

没了就没了吧。

杀掉杨起后他悠哉游哉地在自己新开辟的领土上巡察。

这个杨起把颜如卿的一切都保存得相当完好。

说不定是对自己高高在上的师尊存了什么龌蹉心思。

他就是这么恶意的想。

当时他对颜如卿还是嗤之以鼻的。

在颜如卿曾经的书房里，他找到了虽然陈旧却被保存完好的一样东西。

那是他初遇颜如卿时，为了得到这人的好感，用了两天时间做了送给这人的特别蠢的木头小狼。

他记得当时颜如卿告诉他，这个玩意儿在第二天就遗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