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写什么呢,能说什么呢。谢师父养育之恩,弟子生死当还么。
是吧,就该是这样了。
黄药师,我不想做你的徒弟了。可我欠你那么多,连不想做你徒弟这件事情都做不得主。想来,就更没有资格同你说,我喜欢你。我不说了。
你等我还你吧,我会把我欠你的都还干净。我全部还了你,才好跟你说,黄岛主,我有一个秘密,我有一个意中人。这就足够了。只告诉他,我喜欢了一个人,可能以后也忘不掉。但就这样了。
银环落笔,只五字——欠你的,我还。
还干净,就好了。
银环套上衣服,伤口撕裂开,他却已经顾不上疼了。他只是急切的想要离开这里,这个让他多看一眼就无数过往跑出来折磨的地方。他控制不住自己,也控制不住胡思乱想的识海。
他躲开人来到海边。
我说还你,那就一定干干净净,全部还你。
银环脱下衣服,桃花岛的东西他一样没带。当然,里衣没办法,他一边脱一边苦中作乐的想,还是要点脸,不好脱光了。里衣就等下次,等觉得自己可以还干净了就带回来还。终归,一样也不能要,一丝一毫都要算清楚。
他果然,偏执得可以。
他知道,桃花岛离岸边不很远,往来商船渔民也不少。他水性好,天生水性好,可以游很久。哪怕有伤拖累,他也可以游出去很远很远。
哦,对了,有一样得先还了才行。
银环将衣服叠好,压了块石头在上面。
先还一样吧,第一样。
养和教,我只能先将你教我的还给你。
黄药师,我将我欠你的恩情,一定全部还给你。
……
暮色四合,梅超风终于在渡口等到了黄药师和冯蘅。
黄药师提着大包小包疾步下了船,背影写满了急切,又在走了两步后顿住脚步急匆匆的转身回去,牵下了要下船的冯蘅。
梅超风跑过去一半就停下了脚,心中气愤,却又什么都不能说,甚至不好表现出来惹黄药师不快。她只好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片刻后迎了过去。
“师父。”
黄药师牵着冯蘅的手往回走,瞧见梅超风答应了一声,他内心纠结片刻,正要问,便听梅超风说:“师父,师哥说他有话想同你说。”
黄药师闻言,面上喜色一闪而逝,被他自己压了下去。同徒弟闹别扭,因着徒弟一句话便喜形于色,也太没面子了些。
“嗯,好。我知道了。”黄药师面上平静,脚上却忍不住的加快脚步。冯蘅跟了两步跟不上,哭笑不得的停下脚,拉住了黄药师的衣袖。
冯蘅温婉的笑:“你们师徒俩聊,我去做几个菜。”
黄药师停下脚,闻言叮嘱道:“别累着了。这一日你……”
一个哑仆突然从路上撞了出来,面色惨白打着手语,他比划的乱,梅超风第一遍没看清,就看懂什么不见了。
黄药师面色不愉急着要走,冯蘅刚来不久手语只能懂个大概。
“你慢点儿,什么不见了?”梅超风问。
曲灵风焦头烂额的从后头跑来,手上还拿着伤药白布,礼仪都顾不上了:“师父,大师兄不见了!”
黄药师定住了,他拿着大大小小一手的油纸包,忽而成了一座石像。下一刻,梅超风眼前一花,眼前已经没了黄药师的影子。她连忙追上去,边追边问:“什么意思,什么叫大师哥不见了?”
曲灵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房门大开着,黄药师走进门,空无一人。他还受着伤,怎么轻易下了床,又走到了哪里去。
黄药师于门前逡巡,耳听着徒弟们得了消息赶过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终于进了房间转了一圈。没找到人,房间里除了空空荡荡什么也没变。哦,多了一张放在桌上的纸。
还?
还什么?
他欠了谁,又欠了什么?
黄药师捏着纸张,纸上短短一句话,不过五个字,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是他督促着,眼看他一字一字练出来,字体端正转折处带着些许锐利。
黄药师却觉得,怎么看不懂。
他呆了片刻,夕阳苟延残喘在房内落下破碎的光。快要落幕了。
梅超风追到房门口,眼见着黄药师手中的油纸包摔了一地。
她下意识停住了脚。黄药师面无表情的从房间里出来,对曲灵风吩咐道:“找。”
曲灵风连忙跑开了,黄药师没看呆站着梅超风,径自走开了,步履匆匆,也是要去找人吧。
梅超风上前将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却发现东西都摔烂了,糕点碎成一块一块的粉末从油纸包里头漏出来。糖葫芦的竹签从油纸包里支棱出来,上头红艳艳的糖已经沾了灰,不能吃了。倒是还有一盒子药膏瞧着还好,却在梅超风拿起来的时候发现被摔漏了底,木盒子也破了。
最后将东西都收拾完,梅超风才发现最下面还压着一个略长的雕花木盒,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它被包裹的很好,压在最下头,瞧着却是唯一毫无损伤的。梅超风下意识的打开来查看,一根白玉簪子,雕着一簇桃花的样式,很是精致。
梅超风一看,下意识就觉得这是黄药师买来要送银环的。这些东西全部都是黄药师在今日匆忙出门又匆匆回来,买来要送银环,要哄他的。
是哄他莫要恼的,还是哄他不要走的呢。不知道。那个人他们找不到了,于是这些礼物究竟承载了什么愿景何等心意,都失去了为人知晓的意义。
黄药师几乎将整座桃花岛都翻了过来,还是没有找到人。只在海边找到了一身叠好的压在石头下带着零星血迹的衣裳。是银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