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不死川的怒吼声响彻了整座蝶屋,他似乎想和我决一死战。
但我没有心情理他。
我把自己关在蝴蝶忍给我的房间里,连忍也不见。
诞生几千年,我第一次有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我想起医师曾经问我:
“您有没有想做的事呢?”
当时我毫不犹豫地告诉他:
“我和人类不同,我活着不为了什么意义,活着就只有活着本身。”
来到山下后,我接触了鬼杀队,更深刻地见识了人类对于生命本身以外的东西,执着到了什么程度。
我并不羡慕,背负着重重枷锁的生命,在我眼中实在过于沉重。
即便是忍或是义勇这样让我有好感的个体,我也只感到同情与怜爱。
可现在,我不敢同情了。
我抱着犯了错被我禁言的梦犬,望着眼前肉色中长发,眸底有横纹的少年。
他嘴角挂着柔和又无奈的微笑,在我心中却比恶鬼还要恐怖。
而在他的周围,还有无数或瘦长、或矮胖、或成熟、或青涩的浅灰色的影子。
那些影子与少年不同,他们没有面容,我却能感受到他们的注视。
而来到“人间”的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被这样的存在注视着,却从未察觉。
——直到我在义勇的梦境中,看到了那个原本只是记忆的投射,却“活”了过来的少年。
让我恐惧的当然不是人类传说中的鬼魂,而是那一瞬间,突然在我漫无目的生命中烙下的,与我迄今为止习以为常的东西截然相反的“沉重”。
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我并非是我想象的那样,也许我的诞生是被谁期待着的。
我的生命,也许一诞生就被赋予了意义,只是直到此刻,直到我因为无惨的烦扰下山,撞入了义勇的梦中,阴差阳错地撞见了一位滞留于生者梦境的亡者——我才迟钝地察觉。
察觉到了以后,我就能「看见」了。
一个与往常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充斥着意义、责任的世界。
——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
我控制不住自己,哽咽了一下。
“抱歉。”自称锖兔的少年愧疚地望着我,“我还有遗留之事未做,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当时我没想到……会被您发现。”
“你不要说了。”
我立即打断他,又哽咽了一下,
“你要是再说下去,我完全想起来了怎么办。”
要是完全想起来,我就会看清这个陌生的世界。
到那时我需要做什么呢?我完全不想知道。
锖兔看起来更愧疚了:“我身为男子汉,却让你被迫承担不想受的责任,真是罪该万死。”
“你已经死了!是男子汉的话倒是好好给我躲起来,不要被我看见啊!不要提醒我啊!”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
距离我上次哭泣已经过了一千年了。
为医师哭泣的那天,我众多复杂的情绪被虚构之山压制,所留下来的,只有高高在上的、对短生种近乎傲慢的悲悯。
可现在的我,已经从天上摔了下来。
我从未如此狼狈过,于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厌恶让我变得如此狼狈的他。
可我又知道,即便只是浅薄的烙印,即便这烙印还不足以让我「看」清锖兔以外的亡灵,还不足以让我想起我诞生的真正意义——也注定了我无法讨厌他。
我无法讨厌这些徘徊于彼岸与此岸间,被人性束缚着,无法解脱的亡灵。
这究竟是发自内心的感情,还是被烙印所加注的伪物,我已经无法判别。
隔着已然模糊的视野,我望进了那双银眸。
宛如静夜的寒潭,其中倒映着半圆的银月。
他属于少年人的眼角没有半点细纹,以后也不会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