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这个奇怪的人坦言自己“不择手段”、看似热衷于窥视他人隐私,苏青颖心底里还是无法认为他有恶意,她也说不清为什么。眼下包裹她的不安,或许大多来自她这种认知的无凭无据,偏偏这种飘渺的认知还打算继续指导她的行为。】
一路上,萧潭一直和前面极速前进的冰棍保持着3米以上的距离,以此物理方式克制自己把她变成刨冰的冲动。终于到了食堂,正值饭点,聚集的人类产生的二氧化碳愣是把季节从秋天变成了盛夏。萧潭甚至动用了搏击中的闪避招数来免去与他人的身体接触,只可惜无论动作多么迅捷,也只得在过密人口的围攻下认命,只剩下双肩仍然不屈地耸起,好像在心理上能把自己缩成一个质点,使得各种粘软的碰撞成为幻觉。
相比之下,目标人物周围似乎有一小圈隐形的屏障,很少被人靠近,因此并不容易消失在人群中,萧潭总能一眼看见那极白的外套和极黑的头发——也难怪,连她发尾在双肩上方勾起的弧度都倔强出了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气势。
萧潭破罐破摔地挤到苏青颖身后,在长长的队伍中快把自己熬成了菜,两人才总算排到了窗口前。可左右看了几眼,萧潭就彻底失了胃口——在他看来,那些铁盆里的东西无不色泽诡异,该有的全没有,香菜、葱花、焦糊的黑边等不该有的倒是一应俱全。正在他愁得眉头紧锁之际,前面那位倒是干脆利落地打了两菜一汤,拔腿走了。萧潭见状也只得以豁出性命的决心上前,先是被打米饭的阿姨扣了一尖勺软塌塌的物体,接着自暴自弃地指了指模仿干柴块的鸡排和蔫得泛黄的青菜。
他拖着一大盘负担努力跟上苏青颖,见她拿了餐具后走向角落的一张长桌,倚仗着身姿之纤瘦蹭进几乎紧贴着墙的角落座位。可能是方才的种种“困境”迫使萧潭开发出了乐观精神,他居然生出些庆幸——这犄角旮旯的位置没多少人,只有一对情侣坐在桌子另一头。但这点乐观也很快被忍无可忍的燥热和同伴的架势残食殆尽——苏青颖拾起勺子就开始喝汤,眼皮始终没为自己抬一下。
萧潭把盘子往苏青颖对面一搁,迫不及待地脱去客串过防护服的风衣,小心地叠起来放在右边的座位上,露出浸了汗却仍显挺括的藏蓝色细白条纹衬衫。他本以为头上的风扇能帮个忙,谁知定睛一看,那货转速堪比旋转木马,叶片上还吊着根绿色长绳,以诡异的姿势扭动着——自高中时期就在国外学习的萧总显然没见过这种用以驱赶蚊蝇的高科技产品。沉浸在苦闷中的萧潭和对面埋头吃饭的苏青颖都没注意到,萧潭异常的举动、格格不入的穿着配上“朕何以沦落至此”的表情,已然为周边不少人贡献了新的观光景点兼八卦议题。
萧潭眼看对面的饭菜已经下去了一小半,只得压下烦躁硬着头皮开口:“我本来还担心这里人太多不好说话,没想到你选的位置还挺好。”
苏青颖终于放下餐具,“我只是习惯坐这里。你要说的事快说吧。”
“……是这样,小时候一直照顾我的叔叔萧云海前段时间出了车祸,脑损伤严重,第一人民医院已经是最好的医院了,但那里最好的医生都没办法。我打听到周博士是国内这方面顶尖的专家,本来想求他帮忙,结果……就又找到了你。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我叔叔对我非常重要,哪怕有一线希望我也要试试。我想恳请你帮个忙,作为回报,我帮你找周博士。”他觉得自己的面部表情和声线如果在掌控之中,透露出的恳求之意应该足以使石像落泪。
然而就实际效果来看,要么实施终端出了问题,要么接收对象的感知能力还比不上一尊石像。
“我恐怕帮不了你。无论是周博士还是我,都只是这方面的科研工作者,虽然有一些研究突破,但离临床实践还很远。具体到你叔叔的病情,我们能起的作用不会比医生大。还有,如果真有需要、我又力所能及,我自然会帮,根本不用说什么帮我找周博士,明明就是一句空话。”肤白貌冷的石像Plus很对得起自己的身份,拒绝得铿锵有力。
萧潭知道碰上了劲敌,只得加强攻势,“我叔叔的事,我不会给你任何压力,只要你愿意先去看一看他的情况,我都已经很感谢你了。而且,”他稍加停顿,压低了点声音,“我知道你们已经成功帮动物恢复过意识,只是对人体的研究机会很少,对不对?他的情况复杂,医生已经认为没什么恢复意识的可能,你就当多接触一个实际案例,万一有值得尝试的方法、成功了,岂不是对我们都好?如果不成功,也是意料之中,我想他的情况也不会再差,所有后果我负责。”
一波操作的效果适得其反——苏青颖闻言,脸上与清秀五官极不相称的怒色呼之欲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让我把你叔叔当成一个实验对象吗!你知道实验不成熟的时候这样做的后果吗?对不起,我有我的底线!”
萧潭有些诧异地看着这只面露凶光的兔子,平日的巧舌忽然武功尽废。他素来最厌恶假惺惺地将自己供于道德制高点的人,但他克制不住地认为此白兔的某些坚持并不是装出来的,那些或可称为“道德”的约束似乎就是她细胞里的天然成分。多年来行走于利益至上的世界,这样的怪胎他好像还没遇见过。
虽然萧潭感到对面人沉默间释放的冰雪暴已然席卷了方圆十里,他还是解读出了利好消息——她还留在座位上,说明还抱着一线希望,想知道关于周磊的任何事。他觉得自己需要调整策略,右手无意间摸向袖口,却发现袖口掉了,往地下看了一眼。
“怎么了?”苏青颖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问的时候收了收脚。
“哦,我一个袖扣掉了,我叔叔送我的,所以有点特别意义。”又是半真半假的一句,他放任脸上出现一些紧张的神色。
“掉在哪了?”苏青颖似乎瞬间褪去了本就不合身的攻击性野兽皮囊,瞬间露出家宠原型,也跟着俯下身子找了起来。
“不知道,先在这找找吧,希望不是刚才被挤掉的。”萧潭见自己一句话将敌人转化成了寻宝盟友,觉得又得意又好笑,但身体只是屈尊在珍藏着油污的桌子下仔细搜索着,和同盟默契地各自负责一小块领地。
突然,萧潭视线扫过苏青颖脚踝的时候,隐约看到了什么东西,蹙眉静止了一下。由于她蹲下了身子,裤脚往上掀起了些,那一直被改得严严实实的脚踝露了一点出来。那是……刀疤?正在他分析着此事当问不当问的时候,听见了苏青颖从未有过的轻快声音,“找到了,在这。”
两人先后直起身,萧潭接过袖扣,冲她笑笑,一面小心地在袖子上扣紧,“谢谢你。”
“可能是你脱衣服的时候挂掉了,食堂地板不平,滚到了这边。”这时她脸上没有敌意也没有善意,很是平静。
果然是学霸,连袖扣走向都要结合地势分析一番。
他决定先不冒踩雷的险,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先调整策略趁热打铁,“对不起,关于我的提议,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找最顶尖的专家是唯一的希望了。我相信这一点你能理解,因为周博士对于你而言,也是一样重要。所以即便有一丝希望,你都不会放弃,对吗?”
“你到底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你想干什么?”话里依然刀光剑影,但她的语气已缓和了不少。
“我就直说吧。我承认,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我的目的只是救我叔叔。你想想,我相当于把叔叔的性命交到你手上了,不可能对你有任何恶意,所以请你放心。还有,我提出帮你找周磊,就是因为我有这个能力。”他稍向她凑近了些,直勾勾地盯着她充满敌意的眼,“周博士是不是给你留下了一封信?据我所知,你好像还没研究出结果,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