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丰四年,新皇守孝期满,皇帝在太后的要求下广纳后宫,在民间大选秀女,凡姿容端正,体态康健,芳华之年的女子皆可入皇城参选。
人间四月芳菲尽,春光却也格外眷恋江南的温婉柔情,虽已到了暮春时节,秣陵城中仍可见草长荫飞,花团紧簇。
此刻,城内一处大宅子的后院中,两名妙龄女子身着布衣,一个在半掩的门扉前劈着柴火,一个在院中央的水井旁提着水,那握着刀柄和提着水桶的两双手皆是莹白细腻,仿若白玉,明明该是养尊处忧的模样,却偏偏在这方大宅院中做着下人才该做的粗糙活计。
满当当的一桶水提上来,少女细嫩的手腕经不起这样的重量,却仍坚持着用双手提着颤巍巍的木桶往厨房的方向走去,眼里直直的望着近在咫尺的木门,脚下却不慎踩上一处青苔,顿时脚底打滑,“哐当”一声,木质的水桶砸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桶离了手,少女也摔倒在地。
“明娴!”正在劈柴的少女见那唤作明娴的少女摔了一跤,忙放下手中柴刀,走到对方身边想要扶起她,楚明娴却并未理踩身旁伸出的手,而是两手撑着地面,两汪烟雨眸盯着地上的水渍和摔得有些散架了的水桶,渐渐浮上一层水汽,似是委屈极了。
下一刻,她拾起不远处已经洒光了水的木桶,用尽全身力气将木桶掷出好远,木桶在地上滚了几圈,终于再也不能保持完整,哗啦啦的散成了一块一块的木板。
“哟,怎么这样大的气性?这是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让你们干这么点儿杂活又是摔桶又是砸盆的。翎姐儿,娴姐儿,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俩可都是朝廷钦犯那,咱家如今是冒了多大的险才由着你们住下,你们也都是知书识礼长大的,怎么却尽想着做那等忘恩负义之徒……。”尖刻的话语,阴阳怪气的语调,从檐角下站着的女人嘴中源源不断的说出来。
那女人穿一身绛紫色的锦缎常服,身上的刺绣流光溢彩,中等身材,眼角虽添了些细纹,但仍能从那张小巧的瓜子脸上看出余留的秀丽来,只是配上此刻的言语与表情,那削尖了的下颔也无端收出了一个刻薄的弧度来。
楚明翎自顾自的扶起地上的楚明娴,只朝屋檐下的女人轻飘飘看了一眼便离开了视线,她抿紧了唇,未发一言。
楚明娴却不似姐姐那般淡定,她摔的不轻,此刻一双手火辣辣的疼,擦破皮的地方也正在一丝丝的往外渗着血。
她愤恨的盯着女人的脸,似是要从女人脸上盯出一个窟窿来,感受到有人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她又猛的将头转向了另一边,不愿再看那女人一眼。她生的美,面上就算满是愠怒,粉面桃腮的模样也只会使那张姝颜看起来更加生动。
见姐妹二人皆是不愿与之言语的样子,女人“哈”的轻笑了一声,也不觉尴尬,嘴里噼里啪啦的继续着自己的未尽之言:“你们也不必一个一个的瞪着我,毕竟将心比心,这世上谁也不乐意空养着两个闲人,何况我们还是冒着窝藏钦犯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的危险,也
不用觉得我刻薄,若非你们舅舅心肠好,坚持要将你们从关外找回来住下,如今你们俩这千金之躯也不知要烂在哪个角落里,只怕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我待你们也算仁至义尽了,莫非还想要我时时刻刻好吃好喝的像供祖宗一样供着你们才是?你们若怨恨我,不如离了这里,咱们那,见不着了,也两相松快!”
“是我们不小心,劳累舅母教导了。”少女清凌凌的声音传过来,那被换作舅母的女人仿佛是终于觉出了无趣来,也不再同她们多做纠缠,转过身去翻了半个白眼,绕过身后的回廊,走远了。
“姐姐同她这般低三下四作甚?倘若双亲在世,她哪里可还敢摆出这样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
见舅母于氏走远,楚明娴终是难掩愤慨,她的父亲生前是一品关外忠烈侯,替大祁镇守边关十几年,曾将屡次侵犯大祁领地的胡猛人赶到草原以北,十几年来胡猛人受忠烈侯所摄,不敢南下半步,关外的大祁人不再受胡猛人的侵扰,才得以安居乐业。
若非被小人诬陷通敌叛国,她的父亲如今仍是威名传四方的大将军,她与姐姐也还是千娇百宠着的侯府小姐,她从小娇惯,比之姐姐尤甚,如何安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见她一副艴然不悦的模样,楚明翎微蹙了眉,“你也知今时不同往日,寄人篱下自然万事艰难,如何还能盛气凌人?”
见楚明娴的怒气消解了些许,楚明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我如今的性命是母亲从刽子手的手底下偷出来的,蒙得舅舅舅母不嫌我们戴罪之身还愿将我们留在府中,就凭这个情分,明娴,你也不应当同她置气。”
“我自然知道舅舅待我们好,若非舅舅不在府中,她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使唤我们刻薄我们,等舅舅明日回府,我定要让舅舅知道这于氏做的好事!”楚明娴仍有些不服气,她的父亲是受屈而死,总有一天会得到应得的公道!待到那时,她也不必再看这于氏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