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饮马河畔,喧嚣远去,硝烟未散,茵茵草下,忠魂未远!
一丝风也没有,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战马的嘶吼,同袍们的冲锋声似有若无的回荡着,远处一声声狼嚎徘徊着不敢上前,也似为这修罗场上回荡的煞气震慑得不敢踏近……
突然,一片被血染红的草丛无风自动,一只染血的手缓缓地伸了出来。
陆长春吃力地掀开压在他身上的兄弟,撑着,慢慢地坐了起来,侧身合上兄弟圆睁的双眼,拿起他的长木仓,木仓尖朝上,立了起来,握着长木仓,他四下看去,带血的绿草茵里,满目血色之中,越过众兄弟一具具残破的身躯,忽然,目光一定,他撑着□□勉力站了起来。
拖着因受伤而使不上多少力气的左腿,越过一个个同袍残缺的身体,在一个兄弟身边跌坐下来,拿开压在他身上的抓着长矛的半截手臂,放回它自己的身体上,探了探他鼻息,吁了口气,用力拉着他坐起身来,陆长春撑着长木仓,站了起来,抓着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扯上后背,一步一步,走出了战场……
夜幕降临的时候,六个撑着各自兵器的残兵或背或抗,或拖着五个昏迷不醒的同袍,十一个人缓缓地走出了战场,隐入了山林。
其年七月十二,东胜城守将邱成率三万精兵迎战胆敢犯边的雅士里大军,雅士里被我大军军威所震,望风而逃。
邱成率部乘胜追击,追敌三百余里,至饮马河畔,陷入敌大军的重重包围,致我三万大军全军覆灭,东胜城岌岌可危。
战报传回京都,帝震怒,令武城候集结长江以北三路十万大军挥师北上,誓要灭雅士里于饮马河畔,以壮我国威,慰我阵亡将士之英魂!
后一道圣旨降下,邱氏夺爵抄家,合家限期流放安南充军,圣上感我阵亡将士壮烈,着兵部厚抚将士家眷。
九月,阵亡将士名单并抚恤金从兵部一一派下。
十一月二十,一大早,千阳县县衙外的八字墙前围满了人群,随着一个念告示的文士断断续续的声音,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十一月二十一辰末时分,晚起的日头懒洋洋地刚露出了半边脸,北大街柳树巷里,从里往外数第二户,陆宅的大门口站了两个官差,那官差敲开大门,辩明身份,干脆利落地道明由来,扔下约莫五分的抚恤银子,言明三年免役的优惠政策之后,也不多留,匆匆赶往下一家。
江敏看着手里的银子,再看看官差张张合合的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娘!娘!”几个孩子吓哭了,不知所措地围着娘亲。
还是邻居陈家娘子闻讯赶来,帮衬着把她送回屋子,请了回春堂的大夫来看,竟得了个气血两亏的症候,开出来的药方,五副药就要三钱银子,家里的积蓄再搭上抚恤银子,还倒欠了回春堂一钱银子,好说歹说,才说得大夫同意了赊账。
大郎随着先生去了回春堂取药,几个小的围在阿娘身边寸步不离,看着围着江氏小声哭泣的几个孩子和炕头上木楞楞地坐着的二丫,陈家娘子刘氏抹了一把不知何时溢出的眼泪,吸了吸鼻子,转身出了屋子,找到院子里为避嫌没进屋的刘春生,小声说道:“我觉着咱得亲自去看看那名单,万一弄错了呢,别人不知道,咱还不知道,长春兄弟那样本事,可不是寻常人……”别人都还没事儿呢,怎么也轮不到他才是!
陈春生抓抓脑子,搓搓手,为难道:“我就是看了,也白看不是!”斗大的字不识半口袋,看了也不认识呀,可别说请衙门里的人帮着看,县衙大门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手里没有银钱如何能请得动那些大老爷。
“我去!”二郎站在刘氏跟前,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衣袖,发白的小脸上,一双眼睛里迸射出希望的光彩。
“哎,对对对,二郎认字,你去能成,走,我跟着你一起去!”陈春生揽了二郎往外走去,陆家两口子都识字,跟着,他家里的孩子也都从小认字,是整个柳树巷甚至北大街都少有的带着书香气的人家。
县衙在东城,离着柳树巷一刻钟的路,到哪儿时,八字墙前只剩了稀稀拉拉几个闲人,缩着脖子,袖着手,相互叹着闲气:千阳县总共才不过过万人口,这墙上一张阵亡名单上就足有一百二十七人,怕是当年征走的壮丁小一半的人都上了这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