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天下九州四海,何处最为繁华?
任他千人百人,都会异口同答:大孟国都——汴阳。
汴阳城中,文人才子,高楼吟诗作乐;总角垂髫,巷口追逐打闹;贩夫走卒,长街吆喝喧嚣。一同绘成盛都的朝气蓬勃,向阳而生之势。
城北丰佑坊户生戏台,一个叼着烟斗的中年男人,正慵懒地坐在高台上。此人是丰佑坊的工头肖先生,承包了这一带的临时工中介工作。
“这单子谁接?泉荣东巷,张府,送木柴。”
肖先生摇着二郎腿,数着手中厚厚一叠契约书,高高在上地询问身边围着的一众散工。
“我!”散工们伸直了手臂,此起彼伏,争抢契约书。
“……”
“最后一单,水仪井北广场,搬砖。”
“我我我!”不远处传来一个纤弱的声音,应声跑出个小个子。小个子熟练地挤进人群,不遗余力加入抢单浪潮。
“没了。”肖先生身心放松,吐了一口气,吞云吐雾间,工人们也同烟雾一起四处散去。只有最后跑来的小个子,不甘心地停在原地,不愿离去。
那是一个形容尚小的少女,头发用麻布绳简单扎成一个丸子,身上穿的衣服什么布料都有,看样子修补不下五次。
“怎么来得这样晚。”肖先生慢悠悠地从台子上下来,走到她身边问道。
“先生今日拖堂了。”少女无奈地叹道,一双眼充满疲惫。
“花时间上学还要花钱值得吗?”肖先生吁了一口气。
“当然。”少女来了精神,斩钉截铁答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看她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肖先生不禁怀疑这孩子真打算在书里找黄金。“你要能找到颜如玉记得介绍给我,以后大单都给你留着。”他笑着摇摇头,阔步离开户生戏台。
暮色渐深,红霞在天际晕染开来。少女没有接到单子,失落地留在戏台旁,打算借些演出的灯火温习书本。户生戏台的场工们,忙前忙后,很快将戏台搭了起来。
台子布景里绘着大片的紫云英,那亦是少女的名字。紫云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有记忆起就一个人生活。搬砖掏粪倒夜香,只要能活下来,事事都干。
沉浸在黄金屋中,突然有人拍了拍紫云英的肩膀,吓得她立时汗毛竖立。
不会是鬼吧?紫云英惊恐而谨慎地回过头,只见一位眉清目秀的公子,拿着一张临时工契约书,在冲她微笑。莫不是见到了传说中的颜如玉?
“这是你掉的吗?”颜如玉开口说话了。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此刻戏还未开场,看场里寂寥无人,收下这份契约书也未尝不可。
“是。”紫云英心虚地接过了契纸,一眼瞥见纸上醒目的掏粪二字,再看俊雅的男子,霎时间尴尬万分。
“哈哈哈哈哈。”一阵杂乱不齐的笑声传来,伴着笑声走来三个放浪形骸的公子哥。领头的纨绔用扇子敲了敲“颜如玉”的肩膀,同情地说:“戚少爷啊,真是难为你了,要和这么低贱的女子搭讪。”
另一人也拍手嘲弄道:“看看她的表情,这个丫头还以为天赐良缘了呢?”
“这是你掉的掏粪契约书吗?我要给想出这个主意的小子打赏。”三人都不是什么谦谦君子。
“快别说了,我好像闻到夜香味了。”戚少爷重重呼了一口气,抬手捏住鼻子抱怨道。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紫云英浑身发抖,几乎要气炸了。她下意识晃了晃脑袋,强扯出一个笑容,恭敬地说道:“能博几位公子一笑,是小人莫大的荣幸,这份工就当是给小人的奖赏吧。”心里想的却是给他们浇上一壶夜香醒醒脑。
言必诚信,行必忠正,圣贤书诚不欺我。冒领契书,实属不该。
看到女孩没有气急败坏、面红耳赤,纨绔们少了天大的乐趣。
“赏你,赏你了。”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顿感无聊至极,下一刻便勾肩搭背离去了。
“太平坊,兰家,掏粪。”再往下看到报酬时,紫云英的眼睛亮了起来。
书里还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于是过了不久,紫云英就赶到兰家茅厕前,做起有关掏粪的心理建设。关于脏和臭,她早早习惯了。困难出在她怕鬼,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不会有鬼的,紫云英在心底安慰自己,这可是皇城根下最大的修仙世家——兰家的茅厕!哪个小鬼敢跑到兰家来找死?况且兰家给的工钱是普通人家的好几倍,一单更比六单强。
“鬼也要脸,不会躲茅厕里的!”紫云英吼了一声为自己壮胆,把心一横,一把推开了茅厕门。
木门砰呜一声开了,一个少年僵直的背影一下撞入眼帘。少年缓缓侧过头看着她,神色阴郁,仿佛笼上了一层黑雾。
她清楚地知道这不是鬼,但可能比鬼更恐怖。紫云英无比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急忙捂住双眼,背过身去,嘴里直说道:“对不起,但是您,为什么不关门?”
“这门是往外拉的。”少年从牙缝里挤出七个字,字字用力。
“啊?”紫云英更慌了,这不会工钱没拿到还得赔人家一扇门吧。她满怀歉意地说:“我会尽力修好它的。”
“不必了,我兰家不缺一扇门。”少年已将衣服整好,信步走到紫云英面前。
少年名唤兰思远,是兰家的小少爷。他嫌弃地用指头拨开紫云英的手,直勾勾地盯着她说:“但你方才所言是对兰家的侮辱,兰家绝不可能踏进一只鬼。”忽地语调一转,“除了你,胆小鬼。”
说罢他便从容地凌风离去,径直赶往方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