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主仆早起出门。
不等走出书院大门,寝室外便传来一阵喧哗,为首的蓝袍男子看过来,目光落在谢栩身上,嬉笑道:“呀,难得看才子啊!”
人是趋利动物,培梁院里多是世家子弟,彼此知晓日后俱要入朝为官,所以会根据各人家族或出身背景选择交友圈,好为日后累积人脉。而嬉笑的人叫王从励,乃廷尉卿的亲侄子,廷尉卿王大人颇得圣上器重,是以王从励借着叔叔的名号在培梁院甚是风光。再加上他又是钻营牟利的主,学业间便想巩固人脉,为日后入仕行方便,于是整日不用心学业,拉帮结派,请各个学子喝酒玩耍逛花街,扩充人际关系。
碍着他家里有钱有势,学子们乐于与他来往。王从励也请过几次谢栩,但谢栩回回都拒绝了。
说来,谢栩进书院的时间不长,却已成为夫子们的心头好,这孩子寡言少语,跟爱出风头的二世祖们截然相反,他聪慧过人,天赋极高,但凡讲过的内容,必过目不放,学风也极为端正刻苦,据说夜夜挑灯夜读到鸡鸣。
谁不喜欢这样的学生呢,只是想这孩子年纪小小,父母双无,还身有残疾,又是一阵心疼。
但夫子们的关注与心疼,落到其他学子眼里就成了嫉妒,在这育有大陈朝未来栋梁的院里,夫子绝非寻常夫子,皆是有官职在身,他们今日对某学子的关注,明日就可能衍生成官场上的举荐。是以学子们对谢栩一边眼红,又一边拉拢,毕竟谁能知道,今日这里某个不起眼的人,日后就是权势的掌舵者呢?
这亦是王从励拼命拉拢谢栩的原因之一。
难得见宅在房内苦读的谢栩出来,原本吆喝着要带人去喝酒的王从励登时眼睛一亮,热情招呼道:“谢才子,今儿休沐,跟我们去喝酒吧。”
担心谢栩不同意,他又加了句,“去万春楼!那里的娇花大家随便点!”
“喔!”万春楼是京城最大的春楼,里面当红的姑娘一掷千金方能出场,一人点一个的话,王从励可是要花血本,一群纨绔们自是兴奋的。
但谢栩淡淡道:“我有事在身,就不去了。”
话落离开。
谢栩本就不喜同人打交道,若是了解他的为人,会知道他性子孤僻,不爱热闹,虽然他的确不会去花街,若是不了解他的……譬如,王从励看着他背影冷哼:“哼,装什么清高!这个年龄的,谁还没去过花街啊!”
一侧某学子道:“没准还真没去过呢!”他压低声音,“难道王公子不知道吗?咱们这谢才子,说是季总兵推荐来的,其实就一寒酸县城的土包子!那里的花街,能跟这比吗?”
一群纨绔子弟哈哈大笑,王从励道:“季总兵?原来谢栩是季威远推荐的啊,我还以为什么来头,这么傲!结果小小一个总兵!不过是个边关来的糙武头子,真以为进了京城,就镀金了?”
一群人再度大笑。
这话听着刻薄,其实也并无错,季总兵在边陲小镇,谢守德谢守义这等芝麻官眼里,是封疆大吏,边关肱骨,一旦入了京城,天子脚下,皇权之都,各种大小官员随地走,四品的季总兵不算什么。
不过有人恶意的嘘声:“你们小点声,一个总兵不算什么,但你们别忘了,谢同窗还有个平南侯的爹呢!人家好歹是个小侯爷啊!”
众人再次爆出大笑,他们本就因夫子对谢栩高看一眼心有不满,此刻便更是放肆,“平南侯!打了败仗又下落不明的那个?哈,谁知道他是贪生怕死临阵逃脱,还是直接投降了!有这样的爹,谢栩还有脸来我们这,罪臣之后,还真把自己当小侯爷了!”
“哈哈哈……”
众人除了季总兵,又添了新笑料,对着谢栩的背影说七道八。
前方,谢栩主仆其实是听到的。
小书童气得牙痒痒,就因为主子不愿跟这些同流合污,他们就这般轻贱诋毁。
谢栩依旧淡然,“别管他们!”
总有人在你行走的道上指手画脚,随他们去,你只需谨记你要什么。
见主子如此,小书童不好说什么,想起今日难得进城逛逛,敛了情绪,高高兴兴陪着主子向前走。
书院离市集并不远,再加上一边走一边看,时间过得快,两炷香后便抵达。
小书童终归是孩子气,乍一见市集极为兴奋,这里街道宽敞,店铺繁华,叫卖的小摊贩,来往的行人,摩肩擦踵,络绎不绝,绝非过去的小县城能比。
他兴致勃勃,加之主仆两的确需要添日常用品,生活小物,书籍文墨、一路走一路买,这一顿下来,渐渐觉得乏累。
正想找个茶铺歇歇脚,就见前方一家铺子,招牌“七分甜。”
古怪而脱跳的店名,让他想起加油君的风格,接着便是一阵耳熟,似乎在学院里别的学子口中,听过该店铺,据说是京城里新兴的一家小食店,里头小食饮品与众不同,学子们时不时会差童仆们去买呢!
如此,小书童更是好奇,再探头往里一看,咦!怎么里面的食物,跟加油君过去做的一模一样!
那蛋挞,那小蛋糕,还有那奶茶!
天啊,为什么能在这里看到加油君的手笔!
陡然回想起来,最后一次见加油君时,她说过她在城里开了一家甜品店,莫非这就是她的店?
小书童脑子转得飞快,想问问主子的意思,目光却在店里出现的身影上凝住!
——门店里款款出现一个女子,着水红色衣衫,墨黑双眸,笑弯弯的眉,正对店内伙计说着什么,可不就是加油君!
当下便脱口而出:“加油君!”
那身影步伐一停。
顾莘莘最近虽忙着成衣店,但这甜品店也是她的小产业之一,是以隔三差五还是会来看看,不想今天一来,就碰到谢栩主仆。
这次,顾莘莘没有摆出过去一见谢栩就堆笑的脸,她冷冷站在那,打量着谢栩主仆。
她如今已不想抱权臣的大腿,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欲无求,便无需再刻意讨好。
况且,上次的事她还记得呢,每次回想,就觉得脖颈疼!
如此,双方便陷入一种尴尬的缄默。
每次见面都主动打招呼的顾莘莘不说话,而谢栩骤然看到顾莘莘,眼里初初闪过讶然,随后便恢复往常淡漠的姿态,同样不说话。
顾莘莘便不管他们,回店铺后忙碌。
小书童见状赶忙道:“诶,加油君,别走啊!”
都老相识了,难得遇见,总得说几句话吧。
可顾莘莘没了往日热情,看他们就像再寻常不过的客人:“不走在这碍手碍脚吗?我还要做生意呢!”
这话中之意怎么有点赶客?
“我们就是来买东西啊!”小书童急道。
他看向主子,想主子说点话,毕竟加油君是生主子的气。
可一想主子那别扭性格,向来被加油君捧惯了的,如今加油君撂下脸皮,主子定不能忍受,多半扭头而去。
果然,主子转过身,在小书童认为他即将拂袖而去时,主子却停住脚步,那万年不变的面瘫脸缓缓转过来,看起来照常如旧,却在不经意的瞬间,透出一丝踌躇。
最终他张开薄唇,冷着脸说:“来两份点心。”
小书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言简意赅却包含深意,似乎可以理解为一种主动示好?
莫非主子对上回误伤加油君的事,也是愧疚在心的?
不管如何,反正主子是主动发了话。
不想另一个往常笑嘻嘻的反倒不干了,“不卖。”
小书童:“为什么!”
而他主子表情亦是惊愕的!
得,被捧惯了,现在被忤逆,大概就是这个心情吧。
顾莘莘还在说:“我就不卖,不想卖给你!”
便连旁边的伙计也怔愣,掌柜的平日甭管大小单,对客户永远都笑脸盈盈,怎么今儿个就不卖了呢?
瞅瞅对面小哥,脸虽冷了点,但模样挺俊啊。
只是那小哥现下也黑了脸,问:“打开店门做生意,你为什么不卖?”
“我都说了!”顾莘莘道:“就是不想卖给你!你听不懂话么?我是这里的掌柜,我说了算!”
嗯,还是在生气。
谢栩没再说话,只向小书童去了一个眼风,小书童收到指令,是让他掏钱。
于是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碎银子,还有银票。只是不知主子这意思,是要给多少?
纠结之际,就见主子就着他手中银票,直接抽一张压到了柜台上!
他修长的手指压着那张字据分明的银票,小书童眼都直了!一百两啊!
看主子没说找钱,难不成主子要用一百两买两份点心?
偏偏那掌柜眼皮都不抬,“不卖!”
谢栩依旧面无表情,指尖从银票上一掠,再加一张!
两百两!
不止小书童,伙计们都瞪大了眼!
在店里,一份普通点心就几十文,专供贵人们的高档点心,几盆子也才一二两!
这两百两,可是几个月的盈利呢!
那边,顾莘莘虎着脸,仍是无动于衷。
谢栩再加一张。
无果,又加一张。
再加一张!
这回连小书童都急了眼,五百两!把整个店铺买下来都成啊!
虽说主子来京时,狠刮过谢家一笔,比起过去是有钱人,可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而那边,伙计们则开始劝顾莘莘,“掌柜的,这生意不做白不做啊!”
每个月伙计们的工钱也是有盈利提成的,今儿这生意要是做了,等于多干好几个月呢!
是以他们拼命给顾莘莘去眼神。
顾莘莘就是不动。
而谢栩,还在往上加。
其实,顾莘莘的内心有过动摇,她是还生气,可转念一想,干嘛跟钱过不去,纵然不知道谢栩今天来什么心理,但这银票是实打实的!
五百两,够她在城另一边,再开个铺子了!
可是,心里仍在生气……
于是顾莘莘依旧板着脸。
而谢栩今儿不知抽了什么风,还在一张张的加。
六百,七百,八百,九百……啊啊啊小书童真要疯了!
直到——一千!!
“给他们端过去吧!”顾莘莘终于开了尊口!
不卖白不卖!虽然织布很赚钱,可这钱相当于捡来的,不要白不要!她不仅可以再去开一家甜品铺,还能再来一家成衣店呢!
终究是向金钱屈服了!
伙计已经乐疯了,端着凉碟点心,屁颠颠往雅座去。
顾莘莘眉一掀,“只卖而已,谁说让他们去雅座了?”
谢栩眸光沉了沉,末了又一张票子压下来。
顾莘莘才说,“那送去雅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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