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太尉谢栩平静出口,“那娘娘认为此事应该如何?”
皇后正等着人问呢,见是谢栩主动问,她有些惊讶,但想着局势已被自己掌控,她表情轻松地回:“陛下如今身体有恙,当然不能再辛苦理政,安心养病即可,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本宫还是建议将洪亲王幼子过继过来,立为新帝。”
不待谢栩及保皇派们有反应,另一个人急冲冲抢了话头。
“做梦!!”抢话的人正是大皇子,“你们都当本王死了吗,即便要立新君,也是本王,本王是陛下亲子,本王才有继承权!”
本场政治对话,皇后一派从头到尾没提过大皇子,仿佛当他不存在,大皇子难免暴怒,周贵妃也随后喊道:“我儿才是陛下亲生!有我儿在需要什么过继?!”
周贵妃一边说一边奔向大殿正中躺在担架上的皇帝,抱着皇帝道:“陛下,您快醒来呀!您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大皇子也是走过去看向皇帝,挤了两滴眼泪:“父王……”
奈何皇后一派对他全然冷漠相待,皇后身边某个后戚甚至说:“大皇子,你莫是忘了,你身有狂躁之症,不宜接替新君,还是回去好好将养着吧。”
“放屁!”大皇子忍不住爆了粗口,“本王何曾成有这个病!定是你们故意栽赃陷害……”又抱着皇帝哭道:“父王,你看看,他们连通一气栽赃陷害儿臣……”
到如今大皇子也知皇后今日必不会善了,他干脆抹了泪站起身,向众位大臣道:“众位爱卿叔伯,大家看到今日的情况,父王病重不能打理朝政,但他肩上的重担与责任总该有人来接班,我既是他的亲子,必然义无反顾,还请各位叔伯兄弟,协同我,扶助我……”
这话连“本王”都变成了“我”,显然在打感情牌,大皇子是想博得文武百官支持,登基上位。
除了大皇子本派系的人赞同,在场其他人都不说话。不是众人不支持,照说大皇子是皇帝亲子,二皇子腿废了,大皇子上位名正言顺,之前那狂躁症一说未必是真的,先前宴会上皇后提到要立洪亲王幼子为继位时皇帝也没有同意,说明皇帝仍想保留大皇子的继承权。
只是事关重大,皇后一派又持反对意见,众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将目光重新放在三公身上。
大皇子自也将目光投向了三公,目光略过面无表情的御史与面色凝重的太尉,最后将视线放在丞相身上。
即便三公地位平等,但丞相始终是百官之首,大皇子过去不是没听说过丞相与后戚似有勾结,但今日事态严峻,他必须取得丞相的支持,当下便迫不及待说:“齐丞相,齐爱卿,过去父王甚是爱重你,想必此事你定能够大公无私,本王是大陈正统皇脉,登上大宝天经地义,您若是支持我,他日我必忘不了您的劳苦功高……”
不止大皇子,文武百官也都在等着丞相的反应,然而丞相却是沉默。
须臾,丞相看着大皇子道:“大皇子,您身体有恙,日后还是好好将养,国家大事,不需您操劳。”
这意思便是支持皇后一派了,大皇子指着丞相道:“你……”
他“你”了半天,再看看皇后势在必得的表情,终于反应过来:“好啊,原来你们还真早就勾结好了…… ”
“看你们这架势,莫非心有不轨,想造反吗!”
话没说完,突然兵甲声齐齐大作,齐丞相一抬手指,做了一个姿势,原本空旷的大殿外头瞬时涌上了乌压压的军队。
军队身披铠甲,如潮水般涌进大殿,每个人手中都持锐利武器,银光与杀气在日头下闪耀。
这回不止大皇子,在场文武百官一概惊住,甚至有女眷吓得尖叫出声。
大皇子震在当场:“你们……你们还真要造反!”他原本只是出言试探,没想到成了真。
“非也。”丞相仍保持着儒雅文官姿态,“我们只是保障大陈千秋万代能有序进行。”
皇后也再懒得做戏,她站在高堂上,抚着手中朱红丹蔻,冲百官笑起来:“大家也看到了,今日,立洪亲王幼子为帝是大家最好的选择,不然……”她的笑更加肆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眼见对方来真的,众人不由又一阵骚动惊恐,不少人看向了谢栩,丞相是文臣之首,谢栩是武官之首,能与丞相齐平的只有太尉谢栩。
皇后却是施施然朝谢栩笑起来,“谢太尉,本宫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毕竟你虽有军权,但你的人马驻扎在离京郊一百里外,现在赶来是不可能的,我们要拿你的性命,一如反掌。”
丞相则随后道:“国之更替乃常事,若是太尉不顺势而为,我们就只能清君侧了。”
丞相先前开口了几次,但这一次他最是痛快。他与谢栩敌对多年,早就想除之后快。
他甚至想看看谢栩这一刻会不会露出恐慌。
可失望的是,谢栩依旧沉稳如初,甚至露出了一个淡笑。
谢栩沉得住气,大皇子那边则是彻底沉不住了。
见到叛兵压境,他难以置信:“你们敢!”他扭头看向皇帝:“父皇还在,你们怎么敢,当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了吗?!”
周贵妃在旁嚷嚷:“文武百官都在此,难道你还真敢把我们所有人杀了不成!你……啊!”
“啪”一阵响,谋反派一个士兵上前,直接甩了周贵妃一个嘴巴,“闭嘴!”
周贵妃这些年虽屈尊于皇后之下,但毕竟也是贵妃,何曾被人如此对过,甚至对方只是一介小小士兵。
周贵妃愤懑下疯了般去撕扯士兵,但对方穿着铠甲,她怎么能是对手,她一看不成竟扭头撞到皇后面前,意欲撕扯皇后,“你这毒妇!我跟你们拼了!”
大皇子见母亲受辱,亦是准备带着自己人冲上,可“噗呲”一声闷响,血光在空中一爆!
撕扯皇后的周贵妃,竟被皇后的侍从一柄长剑贯穿了胸口。
血花喷涌,周贵妃连痛呼都没出声,直接躺到地上,断了气。
鲜血汩汩流出,在场众人不由惊恐瞪大眼,尤其是女眷,有人惊呼出声,所有人都在想这是不是屠杀的开始。
最初冲动的大皇子反而停住了,他直视着母亲的尸体,温热的血喷到他身上,他的目光从先前的震怒变成了惊恐。
这些人真的敢造反,而且当堂将一国贵妃杀了。
原本还残存着父皇还在,他们未必敢真造反的侥幸中的大皇子,终于如梦初醒。
可他自己单薄的人手根本无法对抗。而这大殿众人同样反抗不了,谋逆派显然是一早布置好,人多势众,更关键的是即便要反抗,殿里大臣们也没有武器,进宫赴宴,向来是不允许携带武器的。如今对方强兵重甲,己方却手无寸铁,还有一干不中用女眷妇孺,哪怕有个武神谢栩在场又有何用,赤手空拳依旧不能对抗千军万马啊!
大皇子一瞬陷入绝望。
这时,又有一把冷冽的剑对准了大皇子,谋逆派的一个军官正指着他,“对不住了大皇子,末将送你上路。”
到这里,按捺着的保皇派不由也急了,看向谢栩,可谢栩仍是按兵不动。
众人不好再表现什么,他们知道以谢栩的行事风格,不出手便是自有深意,或者另有安排。
众人又去看大皇子,万没想到,大皇子突然打了个抖,他猛地跪下身朝着皇后与丞相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当皇帝还不行吗?”
堂堂皇子当众跪下,大殿上百官瞠目结舌,前一刻还声色厉苒,这一刻卑微哀求,果然是外强中干,顶不得大用。
皇后露出不屑之意,丞相则是做出要将他除去的手势,大皇子见状更加恐慌,他直接跪着扑向皇后右侧。
皇后右侧的人正是坐在轮椅上的二皇子,事件发生以来,二皇子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冷眼相看,仿佛置身事外,而他身边二皇子妃裴娇娥,冷眼全场的同时,不时扫一扫对面的太尉夫妇,眼里充满怨毒。
大皇子直接扑向二皇子,之前他曾在宴席上洋洋得意鄙夷过自己的二弟,这一刻他却抱着二皇子的腿懦弱哀求:“二弟,二弟,你说说话呀,咱们俩可是亲兄弟!亲兄弟啊!”
然而二皇子冷冷地拂开大皇子,他脚坏了不能动,只能用手推,不然早就一脚过去了。
“亲兄弟?”二皇子盯着大皇子,阴测测的眼神里含着笑,“亲兄弟,那之前是谁将我从高楼推下的?”
不错,数月之前,将二皇子从高楼推下,导致他双腿残废更失去王位的,正是大皇子与周贵妃的计谋。
此刻大皇子看似是受害者,周贵妃同样死相凄惨,可他们又有哪一个是干净的?
贵妃落得今日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自她为了推自己儿子上位,阴谋策划了谋害二皇子一事,皇后党必然不会放过她。
而大皇子听到自己曾做过的事竟被仇家早就知晓,惊得不知如何辩解:“我……我……”
最后无话可说,只能再次抱着二皇子的腿哭着道:“二弟,我知错了,这些都是我母亲策划的,与我无关……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先向造反者怯懦下跪,接着又是将锅推到母亲身上,让人更加不齿。
倒是二皇子又阴测测笑出来:“放过你,好啊,只要大哥做一件事,我就向母后求情,饶你不死……”
“我做!我做!”大皇子磕头如蒜,“二弟你说什么?只要你说我一定做!”
二皇子眼神越发阴森狠毒,他定定瞧了一会二大皇子,然后从身后侍卫身上拔出了佩剑,递到大皇子手中。
就在大皇子不解时,二皇子往身后担架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皇帝一指:“去,刺父皇一剑!”
不止大皇子,满朝文武同样惊住,二皇子却仍淡定地瞧着那柄剑,眼中笑容更加浓郁。
此刻,没人知道,二皇子的心早已扭曲,自他摔断腿,成为废人,失去皇位,从人间最顶端摔落到最低谷,他就渐渐扭曲了心态。
他已不是当初那个虽然怯懦,但并无太多害人之心的二皇子了,成为废人后的他恨命运,恨仇家,甚至恨皇帝……恨皇帝无情,只因他成了废人,就剥夺了他的继承权。
这种恨在今日彻底爆发出来,他仍是笑着,将剑塞到大皇子手中,“大哥不是说什么都肯做吗?那你就去啊!”
朝中众人大多心提了起来,但碍着谋逆党的威严不敢上前,只有极少数的忠臣试图言语阻拦,“不可啊大皇子!”
皇后与丞相却是对视一眼,默认了这个做法。
二皇子主意不错,让大皇子亲手弑父,到时有什么弑君的污点,那也是大皇子背。
至于二皇子则更加阴狠,自成为废人后,他渐渐成了一个内心阴暗疯狂的看客,母后要造反就造反吧,该输谁赢,他甚至不在乎,反正谁做皇帝也轮不到自己这个废人。
但他要彻底绝了大皇子的希望,人世无常,今日即便母亲赢了宫斗,不代表母亲一党会永远赢,万一大皇子没死成,日后又有了机会,凭他今日刺皇帝一剑,这等罪名他永远别想登上皇位。
自己没有机会,大皇子也永远别想有。于是二皇子更加狰狞地喊:“刺啊!刺!!”
大皇子显然吓到,拿着剑颤颤巍巍,二皇子直接拔了另一个侍卫的剑,向大皇子后背一指。
被冰冷的锋芒顶到后背,大皇子再次吓得惊慌失措,终于拿起了剑,走向躺在榻上昏迷的皇帝。
片刻之前还口口声声父王父王上演父子情深的大皇子,将剑对准了皇帝的心窝,他颤抖着道:“对不住了父皇,儿子……想活。”
话落他一狠心剑尖准备往前一递,便是这时,一个声音高喊起来——“慢着!”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说话的是站在太尉身旁,一直没有吱声的太尉夫人顾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