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罗丹所知,自家田不多,八十多块钱交公粮竟不够?
接下来,更为打击罗家人的是——别处收粮的更压价,普遍是两角钱一斤甚至还有开价一角钱一斤的。别小看一角钱的差距,几百斤就差几十块钱。
最终罗忠以两角钱一斤卖了三袋粮,共两百五十六斤,得五十一块二毛钱。
“接下来,得一天吃两顿喽。”
一天吃两顿,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实在是难捱。
罗忠、李秀兰和罗志成三人拉两袋粮食回家,而罗丹去一中拿录取通知书。
罗丹走出县一中偏门,扶着一株古松喘气。
阳光直射,古松下的树荫处很小,她如被晒得脱水的咸鱼紧靠粗壮的树干,急需买水解渴,可那一角钱来之不易,她舍不得花。
她瞅着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发呆,寄信处的落款是江州大学,一所国内重点大学,校址就位于省城。
炎炎夏日,骄阳似火。
脑中所有事情一股脑涌出,头痛愈裂。良久,她才捋清楚线索。
今天是1992年8月7日,她正好十九岁。
高考是人生的分水岭。
考上了好大学,读完大学国家包分配工作,衣食无忧,要是有一份好工作升职快,赚到钱了再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丈夫,还能顺带拉全家人一把。
可如果不去读大学,她能干什么?像所有庄稼汉一样起早贪黑在黄土地里埋头苦干?全家人仍是吃不饱。她甚至想象不出来一个不会做手术的罗丹,会去从事什么职业?拿什么养活一大家人?
读大学是最优选择。
可家里无力支持高额学费,怎么办?
担忧未来前程,她无声地流下两行泪。
哭着哭着,她想起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大学录取通知书,现在撕还是拿回家撕掉?
拿回家撕掉,给家里人长了面子,可上大学要那么多钱,家里交公粮都那么困难,连电也用不起,录取通知书拿回去再撕,岂不是给父母添堵?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以为她没用,没考上大学!
黄色信封连里面的录取通知书被她对半撕再对半……
旁边的粮油副食店蹿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抢过她手里撕碎的黄白夹杂的纸片,“姑娘,你这是干啥?”
罗丹赶忙伸手擦掉眼泪,第一眼落在对方的脚上,这么热的天穿一双驼色皮鞋,皮鞋上没沾一丝灰尘!真讲究!
而她呢?戴着一顶大草帽,绿色的草帽绳勒在她两颊于下巴处系了个结,穿一身洗得褪色的黄色粗布裙子,脚上廉价红色透明凉鞋沾了泥巴。天知道这对她来说已是最整齐好看的一条连衣裙了,可跟男人一对比,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低头咬着下嘴唇道:“没啥。”
男人仔细翻看了这些撕碎的纸片,眼神定格在江州大学的印戳上, “你撕掉了江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罗丹轻轻地嗯了一声。
“考上这么好的大学,你撕掉录取通知书?姑娘,你没发高烧吧?”
这话不就是讽刺罗丹脑子有毛病?
罗丹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他很高,像一堵墙似的。他留着寸头,浓眉大眼,一张国字脸,很有军人气质。身穿白色衬衫,里面还有个白背心,简直就是衣架子把白衬衫撑开得恰到好处,无一丝赘肉。一条西裤居中有两条折痕,再无任何褶皱,被皮带勒住,那窄腰大概比她的腰也粗不了多少。他人高穿西装合身又好看,可天气这么炎热,在这个小县城里竟有男人打理得跟绅士一样,太难得。
罗丹问:“考上了大学就一定要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