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三年,深春。
章简说,午后有一场雷雨,于是一早便收了檐下的两盏长明灯。高荣低头看着那卷诗集,有些出神。
庭院略寂,四处留有积雨,潮潮闷闷的。
夭桃殿里张罗的鸾凤屏风被扯到了角落,依稀有几处是撞出的破洞,很是落寞。松木雕的门嘭声而开,高荣顺着望过去,门口是个明黄色的身影。
他还是来了。
高荣轻笑,她放下书,蹬腿穿好鞋:“陛下这么急匆匆的过来,倒是今年头一回,急着讨妾什么玩意?”
她不急不缓地走过去。嘴上这句是明知故问,却又很坦然,像极了她从前期盼的锦瑟齐眉。
傅修和足下踏有一汪水渍,在起落之中,有一声吧嗒,大概水星渐起,在叶在枝。
他说:“高荣。”声音沙哑。
像惶惶红烛对映时,也是醉酒,也叫她高荣。他又唤:“皇后。”
“皇后。”傅修和稳神往前走一步,“皇后,朕应该叫你长公主,还是要叫你高荣?”
高荣没回话,他又往前一步,步伐不甚稳当,连带声音也颤起来:“高荣?”
三年皇后,到底是她贪恋,惹祸上身。此刻二人相对而立,高荣终究是麻木道:“高荣也好,公主也罢,是您的中宫,您的皇后。”
他仍有些晃悠,高荣倏地想走近些去扶他,一双手又滞留袖中,足下生铅一般,再挪不动半步。
曾经他也如此叫她,叫皇后,叫高荣,只少了分嫉恶。他该恨她,就像恨晚春花落,徒留花香。
傅修和嗤了一声,三分酒气,七分嘲讽,随一声公主向人,竟无比清醒,清醒至渴望一点醉。他恨得咬牙切齿:“江如媛吗?是吗?”
高荣开口打断:“陛下,世事无常,谁也料不到会遇见什么。”
他带了一点点羞怒,在高荣的视线之下愈醉,便如火遇酒,猛然间窜起满心口的怒,其谓瞒,谓骗,谓他年少之愚,雏鸟之痴。还谓陷她高荣指掌之中,心甘情愿乃至无力争辩,无力辨一句世事非无常。
“高荣自然也料不到——”造化弄人。
他非常想就地掐死她,可他临头只能言非所愿:“如暖,如媛,皇后不喜欢吗?啊?”
忽的风停了,转瞬吹得更烈,推开的门撞着乳色的墙壁,高荣将眼里的柔情压下,余的寡淡都入了他的眼。她突然轻笑,笑她自己不得圆满。
傅修和猛然揪住高荣的领口,环翠叮咚,而高荣眼底无波无澜,映出来的是他的狼狈,他尖锐地发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高荣离他的脸极近,他揪着高荣的手上青筋贲起。
他问一句为什么,高荣便听见外头一记闷雷落下,随后又淅淅沥沥下了雨。
傅修和还是将人放了,他说:“是局吧,江如媛,奉我为帝,你为后,是局吧,你在要什么呢?江如媛,算来你还是我的表姐吧,那么你们在图什么呢,从我的身上,图到了吗?”
声声质问入了高荣的耳,她不禁摇头:“修和,我一无所图。”也一无所有。
从前惊雷扰梦,他总会故作大人,试图慰她一心薄凉。可她总归辜负了他的赤诚,方才那声表姐就像剜在心口,汩汩淌血,爱极了,更痛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