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已久,罗统领又带着一队人马出去搜寻。
整个驻跸都陷入了诡异的静默,唯有火把的燃烧声滋滋作响。
女眷们缩在营帐中不敢多说半句话。
苏棠妆忧心忡忡,想要出去找人,却被害怕的季如莺拉住。
“棠妆,你说陛下会不会……”
“不要胡言!”
棠妆立时打断了她。
季如莺紧张地左右看看:“可是陛下和青素至今未归,若是……若是……”
苏棠妆一手捂了她的嘴,将人拉上床,盖上被子,沉声说:“别多想,小心祸从口出,闭眼,安心睡,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
苏棠妆也是如此安慰自己。
宫挽晨坐在那人人觊觎的位子上多少年了,不可能这么容易中招,说不好这一切还可能是她将计就计的结果,或者就是一场戏,为了引出什么来。
更何况青素武艺绝高,心思又素来沉稳,两人手上还有七颜八伎两堂暗卫,必不会出事,必不会出事的……
苏棠妆死死地闭上眼,嘴上喃喃,不知在念祈祷的佛经,还是已经入睡连连梦呓。
季如莺缩在被子里,面对着苏棠妆,咬住了手指,心里依旧慌得不行。
秋猎之中,皇帝遇刺,至今未归。
恐怕多数人都与她想的一样,凶多吉少!
若是陛下真的遇险,那大熙……又有何人能坐皇位?
毕竟宫氏皇族已经没人了……
届时会是如何的场面,还能否有安宁乾坤?
季如莺纵使是个女子,也因在家中听父亲兄长念多了,耳濡目染之下,不禁生出几许彷徨难安,唯恐陛下遭遇不测,社稷将倾,覆巢之下必无完卵……
秦奉言踩着地上的碎石与落叶,走至扣押囚犯的营帐前。
多名士兵冲他低头施礼,唤一声:“秦大人。”
秦奉言仰头看了看缺月,问道:“罗大人还没回来?”
“禀大人,罗统领刚又领了一队人出去寻找陛下。”
秦奉言:“罗大人走前可有拷问犯人?”
“未来得及,统领只命我等严守,防止囚犯同党劫人。”
秦奉言点头,欲进入营帐,却被两把长.枪挡住了去路。
“我不能进?”秦奉言挑眉笑,语气甚是严肃。
笑话,人都是他抓的,竟然不能让他看看了?
“秦大人恕罪,统领走前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囚犯,必须等陛下回来亲自拷问。”
“亲自拷问?”秦奉言冷笑,转眸一想,开始忽悠人,“若陛下是被他们的人掳走了,才始终寻不回,要怎么回来亲自拷问?”
“这……”两名位列营帐口的士兵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让我进去先行审问,或能问出陛下的消息也不一定,若是因你们执意阻拦,耽误了救回陛下,我就问你们几个,担不担得起?”
“我、我们……”
“怎么?你们害怕本官会与这杀手是同党,对陛下有二心不成?”
秦奉言冷哼道,气势愈发咄咄。
几名士兵身份卑微,却也是知晓些朝中事的。
自幼出入皇宫畅通无阻,传闻还曾与陛下同塌而眠的天子伴读,秦侍郎若是对陛下有二心,恐怕陛下死几回都不知道了。
士兵们当即惶恐,忙收了长.枪,低头道:“我等不敢!”
倨傲地哼了哼,秦奉言抚了抚衣袖又问:“那我能进了吗?”
“秦大人请。”
营帐口的两名士兵一让,掀起帐帘。
秦奉言肃冷着脸,提足迈了进去。
其实说实话,他现在的心情十分糟糕。
一是担心陛下的安危,二是气那昏君一意孤行。
他提醒了无数遍,小心小心再小心,可他倒好,依旧以身犯险,到如今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他却还不得不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下去。
营帐中烛火明亮,周围空落落的,只有一铁笼中关着一名他今日生擒的黑衣人。
黑衣人颓坐在地上,脑袋耷拉着,难得的是竟然没有寻死。
秦奉言走过去,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俯身望向笼中人。
“说说看,是何人如此有勇气,指使你们刺杀陛下?”
黑衣人闻声抬头,看向他,没有出声,却以唇语说道:家主让我代他谢大人御前谏言,让杜太后得以加封“仁”字美谥。
家主?秦奉言眉头一动,心中又喜又惊。
他再问:“别以为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陛下乃真龙天子,得上天庇护,必能平安归来,若是你如今招了,待陛下归来,我或可以替你求求情,留你一条全尸,若你不招,恐怕到时只会尸骨无存。”
黑衣人依旧没发出声音,唇语再说:家主还让我问大人,若在今上与杜太后之间选择,大人愿为哪位效命?
选择?杜太后都死多少年了?尸体都风干化灰了吧。
在活人和死人之间选择,他那位家主脑子没病吧?
心里吐槽,面上秦奉言却只是皱皱眉头,出声说:“我看你也是倔得很,就算效忠,也该是效忠心中敬仰的那位,哪怕是历史中的枭雄英杰,也好过碌碌一生,随波逐流。识相些,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是不说?”
黑衣人顿了顿,似在思考他的话,半晌后又启唇,无声说道:十日后,暖香阁二楼尽头,家主恭候大人。
秦奉言冷哼:“倔脾气,本官倒要看看待陛下回来,严刑拷打下,你还能不能如此刻般守口如瓶!”
帐外的士兵见秦大人黑着脸出来,负手而去,纷纷低下头,不敢作声。
待离关押囚犯的营帐远了些,秦奉言才放慢脚步,仰头望着残缺的明月,心中默默盘算,同时也忍不住祈祷。
陛下您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寂静中隐隐传来女子的呜咽声。
秦奉言回神,寻着哭声而去,便在驻跸边缘的一帐后,看见个骑兵装束的瘦小背影,抱着膝盖,闷声哭泣。
瞧了会儿,他才认出,这是哪位偷哭“硬汉”。
张尚书家那不要命的千金,惹不起惹不起,他正欲转身悄悄离开,却不想对方忽然抬头擤鼻子,一下两双眼睛就对上了。
秦奉言尴尬地咳了声,走近两步问道:“张小姐为何深夜在此哭泣?”
张瑢垂下一张哭花的脸,声音柔弱:“……我担心陛下。”
同道中人啊。
秦奉言心中一叹,抿唇犹豫片刻,走了过去,在她身旁蹲下。
他宽慰道:“放心吧,陛下自幼经历过数次危难,次次逢凶化吉,这次……当也会无恙的。”
“真……真的吗?”张瑢抹着眼泪问。
“真的。”秦奉言眯眼点头,“陛下那人,向来谋略深远,所以必能险象环生。”
两人静静蹲坐仰望月空,心中想着同一个人,只盼他能再次险象环生、逢凶化吉。
而此时,整个驻跸都担忧的两人,正安然无恙地坐在一猎户屋中。
苏青素与宫挽晨徒步许久,才在入夜后寻到这一户人家,方圆百里再无炊烟。
这屋子的主人只有一个以打猎维生的糙汉,虎腰猿臂,脸上还有一条极长的伤疤。
糙汉坦言他姓张,家中行二,所以认识的都叫他张老二。
屋中灯火亮着,苏青素和宫挽晨坐在一张粗制木桌前。
张老二一脸笑容给他们倒水,一双浑浊的眼睛却不住地往一身白衣、布巾遮面的宫挽晨身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