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飞崖的第一个考验悄然而至。这时候她还没有筑基, 他却又要突破筑基中期了。
已经有了很多他可以去, 但是她去不了的地方。果然, 当他把那些所见所闻说给她听的时候, 兴奋之后, 她总会有些落寞。
她已经像那些离开了的人最初的样子了, 狄飞崖的这种预感十分强烈。
接下来他做了一件很坏的事。
他总听她提起练不好她师兄教的一个法诀。于是他故意问起那是一个怎样的法诀, 要怎样才能练会,怎样又是练得最为完美。
她告诉了他,他就当着她的面练了出来。
一次他就学会。
第二次就用得比她好。
第五次就到了她说的完美境界。
他看到了她的表情从赞叹变成了呆滞, 她问他,怎样才能做到像他那样?
他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他自己的领悟。
但是显然这没有用,她尝试着用他说的方法去练, 依然没有办法练好。
他叫她不要心急, 不要去想,然后说了一切其他的新奇事情。
但是她显然没有太听进去了, 那天他们很早就分别, 空气中留下一些难耐的沉默。
狄飞崖看着她走回竹林深处, 他有一种如释重负, 终于又回到孑然一身的感觉。
他可能很快就见不到她了吧, 他想。
自那以后, 狄飞崖潜心修炼了一段时间,他没有再走过挂满铜铃的长桥去看她,也不再想和谁一起抬头数过一颗又一颗星星。
如他所预料的, 她也没有再来找过他。他又习惯起一个人的状态, 虽然也总有人和他在一起,但好像看到一个特别有趣的东西,会和他同时出声赞叹的人已经没有了。
一两年以后,一颗火流星划过夜空,这颗星的光亮不强,尾巴却托得很长好像一根火线。
她看到了吗?她会喜欢的。狄飞崖决定偷偷去看她一眼,只是在远处偷偷看她一眼。
黑夜的竹林里,她躲在一个树洞后面练着那个她练不好的法诀。
她练得比从前好了许多,但离完美总有一点点的距离。
她又在哭,边哭边练。灵力的光芒照亮了她脸颊上滚落的泪滴,狄飞崖好像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愧疚的情感。
这种感情对他来说太过突如其来,令他不敢怀揣着它再在此处停留。
他悄悄离开了,他觉得他不该再来了。但他的头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都始终挥不去夜色中灵力照亮她的泪眼的画面。
他参加了一个下山的任务,希望新的经历可以把他心里的那个画面冲淡。
但是临行的前夜,她来了。她提前来东苍峰上找到了他,她看起来灰头土脸,邋里邋遢。
她给了他一整排的丹药,最后两颗还散发着一些微微的热气。
她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我……问了我师兄,再加上我自己的一点想法,我觉得这些是最适合你的。”
她向他一个个说明了这些丹药的用途,每一个都和通用的不一样,每一个都像为他量身定做。
她又告诉他:“我应该就快可以筑基了……”
“到时候我们去那些我说过的地方。”
他几乎是抢着回答了她。
她愣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一个舒展的笑容。
狄飞崖在这一刻终于不再有那种哪里不对了的感觉。他在这时就隐隐有了一种感觉,她会是他独一无二的人。
下山后的时间过得很快,他回来的时候,她果然已经筑基了。
他想到了一件一直以来感觉到令人心动的事情,他对她说:“跟我下山去找我的身世。”
于是他们一起下了山,再次回到养育他们的凡人世界。
这次旅程非常的快乐,他们像两个凡人一样,一路做了些不好不坏但是肯定有趣的事。
他们吃人间的菜肴,宿人间的驿栈,听人间的故事。他们刻意把脚步放缓一些,就好像在一步步接近往昔,一步步接近未知的秘密。
对她来说,人间自她离去不过才过去十数年,对狄飞崖来说,则更短。
他们终于来到了那间不大不小的寺院。寺前有一个年轻僧人在扫着落叶,他看到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叫了声“慧真”。
对狄飞崖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每个人不过都是长大了一点或老了一点,当初的小沙弥都变成了青年僧人,大师傅的须发则有了些灰白的颜色。只有主持师傅好像毫无变化,他还是那般老。
他问了大师傅,我是从哪里来的?
大师傅欲言又止,更好像证实了他出身不凡的猜测。
他觉得他越不肯说,其中的辛秘和来头一定也更大。他装作不打算再问的样子,然后大师傅果然松了一口气。
夜里,他不用再爬上房,不用再贴在门外,只要在远处竖起耳朵就能听见他们的一言一语。
大师傅进了主持的房间,脚步与烛火燃烧的声音,大师傅叹气的声音都听得一一分明。
大师傅说:“慧真……果然是来问那件事的。”
主持的声音如枯灯一般:“人浮于世,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