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雨卿在至今为止的漫长岁月里送别过许多的人, 修仙的世界也像凡人一般, 总有意外, 总有寿终正寝。
她以为当下一个要在她生命中离去的人出现时, 她会坦然面对。但当她知道那个人也许就会变成她师兄, 那个与她交换过誓言的人之后, 她才知道自己并不能接受。
桂凡没有多说, 但蔚雨卿不祥的预感十分强烈。狄飞崖就走在她身旁,他也看到她的脸色变得非常不好看。
狄飞崖一面留心着蔚雨卿,一面跟着自己的小师妹疾驰而去。而等接近目的地时, 他和蔚雨卿才发现,当前的场面有点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这里正是灵篁峰和东苍峰之间的铜铃桥,桥下是少有人至的幽谷密林。
这本该是一个幽静之所, 如今却被阵阵嘈杂的鸟鸣与羽翼扇动声填满。
桥上空有一群灰色的巨大灵鹤, 它们在空中围成一圈,看起来异常不安警觉。这些令人不安的声音正是它们发出的。
桂凡说:“此处魔气突盛, 枯羽长老的灵鹤现已把守着不让他人靠近。其他长老也在赶来, 师傅就在下面。”
等他们落到地面上后, 狄飞崖久违地看到了他师傅执剑的样子。而他剑所指的地面上, 如今正呈现出一圈圈错综复杂, 发出光亮的术法痕迹。
“是师兄布的阵, 他在里面。”蔚雨卿凝望着那深不见底的丛林说道。
“这是死阵。”狄飞崖直接说,“除了布阵者,没人走得进去。”
“怀青遇到的事物一定超过了我们的想象, 所以才逼得他会连带自己都困在其中。”掌门眉头紧锁, 言辞间满是忧虑。
“师兄……”
蔚雨卿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狄飞崖以为她要贸然闯入,正欲伸手拉她。她却自己停住了。
她知道,唯今只有相信师兄,相信他对她许下的诺言……
…………
谁也不知道,就在此时,在这繁复阵法的中心,琅衍仙君楚怀青正面对着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人物。
严格说来,这个人已经不复肉身,她现今存在于世的,只有一缕真伪难辨的神思。
楚怀青在树根下盘腿闭目而坐,一股无形的力量纠缠着他,让他动弹不得。但是同样的,他也在以自己的力量制约它,令它无法逃出阵法的范围。
黑烟不需要发出声音,它仅钻入他的脑海,就可以与他对话。
“好徒弟,你终于如愿以偿了。”她说。
“师傅。”他回答她,“我没想到,您竟然甘愿隐匿蛰伏在走兽身上,您一直在等这一天吗?”
向我以牙还牙的这一天。
“你愿意一直假扮一个听话的好徒弟,为师扮作蛇虫鼠蚁,不也算一脉相承?”
她的声音绕过他的头顶,又钻进了他的脑后。
“你现在如此春风得意,你已经有了我不曾有的,好叫我妒忌。”
“只是。”那风好似又打了个圈道,“你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她却一无所知,你不难过吗?”
“我不想让她知道。”他如实说道。
“也对,让她知道你是这样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人,她也许就不会再喜欢你了。说到底,你也觉得你们的爱就像空中楼阁一样,她连你是怎样的人都不知道。而你,享受这样虚假的幸福就足够了吗?”
“现在这样就足够了。”他又说。
“你好可怜。”那声音替他惋惜,“比我还要可怜。至少我认清了那个人的真面目,我的所有都是真的,爱也好,恨也好。但你不是……”
“师傅,你还想报复他吗?”
“当然。我知道他还没有死,他就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像我一样苟延残喘。我要找到他,让他灵魂不灭,然后受永生永世的折磨。”
“所以。”她接着说,“我需要一个更强大的肉体,一个能为我所用的,就像你这样。”
黑烟抚上了他的面颊,就像她曾经习惯的那样。
“师傅,对不起,我不能把我自己让给你。”
声音没有生气,她只是笑道:“你好健忘了,你忘了,没有我,你早就是冢中枯骨。连你要等的人都等不来。如今你见到了她,她一切都好,你的心愿不就都实现了吗?”
确实。楚怀青心中想到。
可是此时他的眼前闪过是她微微阖着眼的脸。她是那么柔软,就像一片落在他心上的羽毛,却有着世上最重的分量。
他发现他的心愿已经不满足于护她周全了。他还想一直和她在一起,闻她芬芳的气息,听她柔软的双唇说出属于他们的故事。
“你不满足了是不是?”声音就像钻进了他的脑中一般,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想法。
“这就是人啊。”她说,“人都是得寸进尺,贪得无厌的。就像我,就像你,就像所有的所有。”
“师傅,我不能相信你。”
“也对,不然我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声音陡然一转,“那我猜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好徒弟。”
这股力量不再散漫地漂浮于空气之中,它像细沙一般一点点汇聚起来,它深入地表,浮于草木,毫无保留地将端坐之人包围起来。
像是要抵抗它的入侵,铭刻的法阵发出更加强烈的光芒,光痕一层层交叠,一波波走强,直至发出锐利的嘶鸣……
…………
狄飞崖第一个注意到阵中的灵力波动,其次便是在空中飞舞的那一群灵鹤。
“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