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我?
蔚雨卿也想问, 为什么是资质平庸的我可以成为内门弟子。
为什么比我优秀许多的人都折倒在半路, 只有我有惊无险地留到了今日。
我和旁人不同的只有一点, 那就是我不是这个——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老人的话从她的瞳仁射入, 一层层揭过她的几重自我, 最后洞穿了她本质的灵魂。
她感觉到自己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 好一会儿都说不出一句话。
狄飞崖在一旁关切地留意着她的神情, 他替她问道:“师伯早就知道了吗?”
“怀青找上我的时候,我才知晓。他需要我合力对抗师妹,就把一切和盘托出。普通人的神魂与魔本不相容, 硬要将两者融合,就需要一种黏合的材料。”
“莫非……”
“正是,异世之魂不属于此界, 却又长久地沉浸在此界。只要它经过灵气的润养, 就可以通过邪法融合人魂与魔魂。修为越是高,需要的异世之魂也要更高。对师妹来说, 你元婴之日, 就是她的等待开花结果之时。”
“无怪他当日说卿卿继续留在昆仑会很危险……”狄飞崖沉吟道。
而得知自己竟是作为这种用途来被收为弟子的蔚雨卿, 只感到一股接一股无力的戏谑涌上心头。
原来她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费尽艰辛结丹元婴, 就是为了让师傅完成她的复仇大计。
但是等等……她如今侥幸逃脱, 是否因为牧羊犬的悲悯,是他找到她,他原本也是为了……
蔚雨卿忽的抬起头看着老人, 她的眼睛睁圆了一些, 凝着一种等待被审判的疑问。
老人明白她的想法,他摇摇头道:“异世之魂千百年才会有一个,懂得秘法的人才能将他发现。是他在秘境中替他师傅找到了你,这是事实。”
蔚雨卿只觉得心被一种奇怪的情绪绞着,分辨不出是痛苦还是其他。怪不得当自己向他说起她从前的生活时,他不感到惊诧,原来他早就知道……
她的一切都是他所给予,在他未爱上她以前,他是用何种心绪看待她?
可是救下她的也是他。他为了她手刃了师傅,如今又与她同归于尘。
一室之内都陷入了沉默,为了打破沉默的气氛,狄飞崖再次问道:“师伯,您真的要一直留在此地吗?您应该回去看看昆仑,如今人气虽然大不如前,但是弟子们没有忧虑,不用整日提心吊胆。他们修行、玩乐,一切都是我们从前最想看到的。”
老人把目光转向窗外的雪景,他说:“是,那些从前是我最在乎的。如今却不是了。”
他望向他们两个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可以在这里歇息几天,然后便回去吧。”
“师伯。”沉默了许久的蔚雨卿终于开口道,“你还——”
你还爱她吗?你后悔吗?
她没有问出口,老人却知道了她想问的是什么。因为这些问题,他从前在问自己,如今也依然在问。
他仰头哈出一口气,只对他们说:“你们去外面走走吧。”
…………
蔚雨卿和狄飞崖一前一后地在雪地上留下了脚印,离开木屋一些距离以后,蔚雨卿又回首看着那里道:“即便是爱人,也无法明白对方的全部。”
“这是自然。”狄飞崖在她身边道,“自己尚且不能完全了解自己,更何况别人。”
“如果他们能早点……”
蔚雨卿想说,如果他们能早点见上一面,哪怕只说几句话,所有事情也许都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而她也是,如果她能早点知道师兄心中所想,她就不用让他一个人背负所有。
可是没有如果,没有……
…………
入夜之后,他们又围坐在了篝火边上,不远处老人居住的木屋亮着如豆的灯火。他们不禁想到他独自在此处度过的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从长度上来说,这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小段,但是从重量上来说,一定最为沉重,最为让人辗转反侧的……
蔚雨卿轻轻摩挲着胸前蜻蜓的翅膀,她又取出了笛子吹起那支已经变得稔熟的曲子。落雪的冬夜更为这首笛曲染上了更深的寂寥,狄飞崖静静在一旁看着她吹完了整支曲子,然后问道:“你会想家吗,我是说,你原来的那个家。”
“我……我说不清楚。”她收好笛子缓缓开口道,“我的家并不是一个快乐的家,我的爸妈总是吵架,而我最害怕他们争执。我那时候总渴望快点上到高三,高考之后就可以早点离家,离开他们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但是高二的那个暑假……”
她本想说高二的暑假,她穿过一片树林,就远离了原来的世界,竟来到一个从未见过的新世界。但话说到此处,眼前却好似有不合时宜的画面一闪而过。
她站在一排还未开花的桂花树下,站在街角等待着谁的样子……
是谁,她要等谁?
她的生命中,真的有过这样一刻吗?
蔚雨卿的头似乎嗡了一下,而就在此时,她怀中的另一个东西发出了微微的热量。
她赶紧将它取出来一看,果然是那个百十年来再未动过的,怀表般的法器。
按开盖子,里面镶嵌着黑白两尾羽毛的盘面已经开始慢慢转动。它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黑白又不再分明,而旋转出的灰色又将她吸入其中——
…………
高三开学的第一天,蔚雨卿背着书包下楼,走到二楼的时候,在楼道扫地的一个人拉住了她。
“卿卿。”那个白了头发的老太太拉住她道,“早饭吃了伐?来嬷嬷家里吃早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