萼绿华正色道:“你认为是玩笑也好,觉得可笑也罢,这谶言就是这么写着的。你不能否定的是,自汉末以来,两百年天下纷乱,民不聊生,人心思安,都希望有个太平盛世。世人都盼望着有圣人出,能安天下。是也不是?”
李徽点头道:“那倒是不能否认,天下混乱太久了,礼崩乐坏,腥膻遍地。确实人心思定。可是,天下安定,岂又是那么容易得事情。天下之事,又怎能寄托于圣人之出,寄希望于天降伟人,力挽狂澜?”
李徽没有说出的话是:根据真实的历史进程,这样的分裂和混乱还将持续近两百年,最终才得安定。现在说什么天下安定,那也太早了些。
萼绿华挑眉道:“人总要抱有希望不是么?也总要给世间苦难之人看到希望不是么?否则的话,他们如何活下去?远的不说,光是近十年之事,天下人口恐已经减了一小半。我听闻,北方人口,关中关东之地原本有四千万,现在不过三千万余。多少人命葬送在这战乱之中。数百万人啊,男女老少,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吧。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已的梦想和生活,本该活得好好的,平安欢喜的渡过他们的一生。但现在,全部死于战乱饥荒之中。这是怎样的世界?怎可如此下去?所以,有能力者,岂能不顾?这是人世的浩劫,已经不再是小事了。此乃大功德是也。”
李徽沉吟不语。他当然理解萼绿华的心境,事实上,他自已也有同样的感触。身在这样的时代,身处其中之人或者已经麻木,或者已经沉溺其中,根本意识不到这是一人类的浩劫。只有身处其外之人,或有大智慧之人,才会意识到这样的浩劫带来是什么。萼绿华游离在尘世之外,便有这样的感受。自已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身处其外之人,也常常有这样的感受。
但是,感受是一回事,去改变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像不久前,李徽以为徐州兵马已经可以碾压一切。但是和慕容垂一战,却发现事情不是那么回事,徐州东府军即便在此刻,依旧不具备对抗庞大势力横扫取胜的可能。
对事情的艰难和复杂性要有清醒的认识,最大的忌讳便是以为自已能够横扫天下,结果自已骗自已,败灭身死,葬送了一切。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和道蕴对我的态度有何干系?”李徽沉声道。
萼绿华微微一笑道:“看的出来,你是真的很在乎谢小姐。对此耿耿于怀。本来,以你这样的身份和地位,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又怎会在意谢道蕴对你的态度。”
李徽皱眉道:“这是什么话?我和她历经多少波折才在一起,你莫非以为我李徽只是贪色之人么?”
萼绿华摆摆手,轻声道:“这些天,我和道蕴小姐长谈多日。谈论的便是这天下之势,人间浩劫。她谢家的经历,令她深有感触。这谶言之事,我也告知了她。我们都认为,这谶言是真。李大人便是天降圣人,肩负拯救万民之责的人。她可不像你,怀疑这谶言的真实性。”
李徽沉声道:“你非要逼我拆你的台。那我问你,这书上的谶言也非全部都应验。比如那‘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谶言,是预言大汉覆灭之言。然而,虽然大汉覆灭了,却也并非太平道得了天下取而代之。谶言也非完全正确啊。你又如何解释?再者,照你所言,谶言预言便会应验的话,那么何须苦苦奋斗?一切已经注定,我们只需躺在那里等待命中注定的结果罢了。倘若如此,我当初一个寒门子弟,衣食无着,在吴郡寄人篱下的人,突然之间便会成为代晋之人了?这合理么?”
萼绿华微笑道:“说的好。谶言只是预言,便是一种可能性而已。我认为,那是一种可以实现的预兆。就像是一个孩童生长于帝王之家,没有其他兄弟,那么他大概率是要继位当皇帝的。但是,如果有人作乱,篡夺了皇位,亦或是国家灭了,沦为阶下之囚,那么他自然也就当不成皇帝的。此乃后天的因素。一切都是风云际会,机缘巧合之下的结果。拿你来说,你若没有一路奋斗到今日,拥有了今日的气象的话,那么拿谶言之中的人可能并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李弘度。这很好理解,天下姓李的人多了,而你的‘弘度’的表字是遇到谢太傅之后才被赐予的。你若是吴郡一普通寒门子弟,见不到谢太傅,他怎会赐予你弘度这个表字?天下也许会有另外一个李弘度,这谶言上所说的人便不是你李大人。但既然到了今天的地步,放眼天下,能够左右天下局势的李弘度又能是谁呢?不知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没有。”
李徽当然听的明白。这些事听起来有些玄妙奇怪,但是命运往往就是玄妙的东西。即便是唯物主义,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在每一个节点,做出每一个不同的选择,便会产生每一个不同的结果。然而命运往往就是那个左右你选择的大手,看似是你的选择,也许却正是命运的必然。如果当真如此的话,其他的任何架假设其实都毫无意义。
如果自已不是谶言中的那个人,自已便也不会做出这么多的选择之后来到今日的自已。放眼天下,又有谁和自已同名同姓同字之人能够达到自已的地位和实力呢?
“道蕴和我都认为,你便是那个谶言之中所言之人。但如我适才所言,谶言所指,亦有变数,你需要变得更好更强大,方可成为那个圣人。你虽有你的诸多优点,但是距离成为拯救天下的人还有一些距离。你智慧高绝,无人能及,在徐州所做的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惊叹不已。但是若成为天下之主,不光是要领军治世的才能,更需要许多其他的东西。比如德望,比如御人的手段,比如威严等等其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