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山连绵起伏,峰头众多,因为鲜少有人涉足,就都没了名字。苏弈也懒得像养孩儿一样给每处峰头都安个名号,便只挑着特征来认。
比如说,这处峰头的峰顶,有一棵三人合抱粗的古松,树下,是那块上雕棋盘的青石,石棋盘边上,坐着秃驴师兄。
师兄每落一子都要思量许久,苏弈只得捧着前几日下山淘来的话本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有几个零碎的片段闪过他的脑海。一会儿是满地血污的朝堂,一会儿是震耳欲聋的齐鸣战鼓,蔽人视线的飞沙走石。
最近似乎总是这样,零散的片段越来越多,可总是拼凑不完整。
师兄的落子声惊醒了他,苏弈抬眼看了一眼棋盘便伸手摸子,落罢便捻了一页书,压了压方才袭入脑内的画面而触及的不适,正色道:“师兄,我看这写话本的人也不是无中生有。你看,这本子里提到的九星魔君,凶神恶煞冷漠无情,啧啧,非师兄无出其右。你看你头顶上那九颗戒疤,正好!待我先翻翻他后来怎么样了……这是什么,一切平定后他回了规山观隐居……”
苏弈啪的一声合上本子,撑起身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回师兄身上。他仔细端详了面前的和尚一阵,倒吸一口凉气,咬住左手手指,右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对面和尚。
“嘶!”
面前疑似九星魔君的师兄抬手往他脑门上嘣了一颗石子,双手合十,皱眉低声宣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九疤乃是受优婆塞戒者凭证,容你在这调笑!你又偷偷下山去了,真是越来越耐不住性子……”
“快八月了……”苏弈捂着脑袋,低声嘟囔了一句,对面和尚正欲落子的手一滞,没再继续责备。
但方才被扯淡的本子扰了思绪,自己刚成型的白龙已然被对面这小王八蛋的黑气扼住了咽喉。和尚轻叹一口气,看了看对面还在翻话本却已不再聒噪的苏弈,问道:
“靖初,你可是想下山去了?”
“我想找我爹,寻回以前的记忆,”苏弈抬头看了看师兄,又低头揉搓着手心的两枚黑子,“师兄,最近你的草药也没用了,我这几天总是被那个梦惊醒。虽然里面的景象还是很模糊,但我经常被折磨得彻夜难眠,犯头疼病的间隔也越来越短……”
“我爹把我送到这里来是为了让我保命,但是我想了想,他要是真想让我一辈子在深山避祸,也不会给我起‘靖初’这个字……虽然我还没行加冠礼,但是你和师父也叫了这么久了。”
“不瞒你说,”低头捻着书角的师弟有点招人疼,和尚语气松了不少,“师父曾经提过一句,你的加冠礼,让你父亲亲自给你行。”
“靖初……”和尚扣子的声音重了些,“师父教了你那么多年观局,你却总想着入局成子,少年心性。你父和师父费尽心思保你,切莫急着把自己交代了。”
“还下啊,师兄,你都输了。”苏弈重新斜倚回去,甩了手中本子,语气闷闷的,似是不想接话。
“下吧,”和尚笑了笑,“既是你赢,为何不下。”
苏弈愣了愣,思索一阵,眼神又微微发亮。
“师兄,”苏弈落下最后一子,和尚的白龙被截断了咽喉,“你也从未打算在规山观终老一生吧。”
“我又没否认过,只是,”和尚不紧不慢地拨动着佛珠,目光锁在棋盘上,“我若入局,必执子。”
“嘁——师兄向来就不是个修心修性的老实出家人,”苏弈仰躺在微湿的落叶堆上,咬了咬嘴里叼着的甜叶,“这本是个观,却进了个和尚。哦,还是个不读佛经,只习天象阴阳兵家之术的和尚……师兄,那我每次偷跑下山的时候,你还要敲我戒尺!”
“只是不想你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过早把你搭进去,到时想找个人对弈都不得成。”和尚已经理好了棋子,起身抖了抖僧袍。“进寺进观不重要,出家修性,上山修行而已,不冲突。”
“跟你说话总感觉酸酸的,没本子有意思 。”苏弈也起身展腰,“那院子的落叶,今天也劳烦师兄了?哦对了,顺带一提,那个那个,扫帚,昨日被我拿来比划了两招,就断了……”
苏弈边说边退,满脸堆笑,他自认退到一个安全距离后,留下一句“辛苦师兄”便跑得无影无踪。
已是戌时,深山比山外的镇子更早入夜。师兄清扫落叶时,苏弈溜到了清泉流过的浅滩。
他坐在石上,双脚踏入水中轻晃。原本这里最能让人清净,但今晚,浅滩缓缓过的山泉,在苏弈眼里却变成了奔涌而过,掀卷沙石的大河。他长吐一口气躺到了地上,漫天繁星也变成了刀光剑影。
已经好几年了。
他隐隐感觉,深山隐居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山脚一小镇,陈秀才正在写新的话本,说是规山深处一位隐居已久的神君入世平乱,前几日一个面生的白衣公子过来书摊,倒是买了他不少本子。
谁知道真假呢,也许话本也可能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卖个萌会有评论吗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