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游稚也问过程澍的打算,但程澍只笑言船到桥头自然直,去主人家被打死也好,留在枢里打杂也好,在这个被当做低等生物,且无力抗争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区别,想不通生存的意义,作困兽之斗又有何用?或许人类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奇怪的世界,没有了机器人构建的温室,普通人类根本无法在外界生存。
“粉肠,你说我在这个任务世界里到底需要做什么?”游稚在床上翻来覆去,离拍卖会越近,焦虑感越盛,“一般来说不应该是我和程澍哥一起从通道里找到出口,带领人们走出钢铁牢笼,推翻机器人统治,建立人类新政府吗?”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诶,不过按进度来看,应该离转机不远了,”168号用预测模块分析着,“有些行为现在看起来或许没有意义,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尽力而为嘛。”
游稚不再答话,脑子里思绪万千,他不禁设想,如果自己真的出生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该怎样面对这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一生,而自己是足够幸运成为主角,还是在被哨兵发现的第一个晚上就命丧当场?
夜深,左右两边的房间准时传来少年们的呻|吟,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青年男子,晚上唯一能做的事情似乎只剩下欢好。游稚将头埋进枕头里,对于未来的迷茫达到峰值。虽然和程澍相处了几十个晚上,但在那个人类不应该出现的通道中,两人都不敢多说话,以免招来巡逻的哨兵。对程澍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他住在哪个扇区,上过什么课,以后想做什么。
游稚抱紧被子,将心里汹涌的情感定义为空虚,突然就明白了丞帛当日所言,回家之后冷冷清清空空荡荡,唯一的念想只是能抱着热乎乎的小媳妇儿。日复一日的干活、健身、睡觉,不能看书,电视节目全是洗脑的内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浑浑噩噩,不知道为何而生,不知道为何而活,也不知道何日死去,铜墙铁壁的枢里,弥漫着一股名为绝望的气息。
迷迷糊糊中,游稚睡了过去。房间内不辩日夜,大屏幕上播放着静谧浩瀚的夜空影像,正上方悬着一个数字钟。梦里是连绵的高山,清澈的大海,程澍穿着沙滩裤,头发湿漉漉的拧成小股,随意散落在额头与脸颊两侧。日光明亮温暖,洒在程澍赤|裸的肌肤上,为他镀上一层金黄的光膜,凸起的肌肉光影起伏,那是属于男人特有的性感。
程澍在沙滩上光脚跑了几步,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整齐洁白的上牙如同汉白玉,笑眼弯弯像新月。他伸出右手,修长且骨节分明的大手看起来很有安全感,似是在邀请,似是在引诱,让人有一种甘愿为他掏心掏肺的悸动。
在海浪拍打沙滩的澎湃声中,游稚缓缓伸出左手,即将触碰到程澍的那一刻,海水突然变成血红色,咸湿的海风夹杂着铁锈味,阳光被云层遮盖,两人之间的空气如同干涸的大地,倏然开裂,所有景物伴着金属碰撞的声音湮灭成无数个像素点,分崩离析。
游稚呆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四肢到心脏,一点一点解离,崩溃的叫声哽在喉咙深处,蓄力良久,在视野最后一个像素点的光亮也消失不见时,终于叫了出来。
“滴滴滴——”
屏幕上的数字钟发出熟悉又冰冷的提示音,游稚猛地从床上坐起,满头是汗。
离拍卖会仅有三天,在那之前,每一个进入拍卖的男孩都要进行体检,获取一系列身体数据,第一晚哨兵们所说的“验身”也是其中一项。虽然枢里不禁止人类之间的性行为,但大部分机器人买家考虑到人类社会流传已久的“处子情结”,也有样学样地讲究起来。
早饭后,游稚跟随丞帛、流漓一起去医院做体检。一路上都是有说有笑的男孩们,眼里充满对新家的渴望与向往。虽然绝大多数机器人看不起人类,但并不是每个机器人都会虐待人类,只要运气不是太差,到了新家以后打打杂,工分比在枢里要来得容易得多。如果受宠,还能被改造成不会生病的生化人,在这个世界享有更多便利。
“你俩没背着我跟人好过吧?”丞帛左右手一边搂一个,在拥挤的人潮中为游稚与流漓开路,“唉,等你俩都去了新家,哥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小媳妇儿了,大家都想去新家,弄得我都有点动摇了。”
“没有!”流漓红着脸说,“大丞,要不你……你也好好表现,咱们一起去新家,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
“不知道今年会来多少人,据说现在连生化人都有钱来拍卖会买人……”游稚捏着下巴说,“拍卖会的会场在哪里?要是能通往外界就好了,我想……”
“嘘——!”流漓紧张地打断游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到处都是哨兵,你不要命了?”
游稚警惕地四下观望,不远处有两个哨兵似乎皱了皱眉头,向自己这边看来,于是赶紧收声,听丞帛转移话题。
在这个世界里,哨兵是低级机器人,每天工作八小时整,负责维护枢内的治安,说白了也只能管管人类,对于比他们等级更高的机器人则是不敢怒也不敢言。不过机器人的自制力极强,上头制定的法律法规似乎都写进了他们的中枢系统里,一般不会做出违反规定的事情。
“听说大元帅今年也会来,”流漓小声说,眼里充满好奇,“拍卖会运作了上百年,除了第一次揭幕以外,他好像从没参加过。”
游稚搜寻着168号输入的数据里关于大元帅的资料,快速研读后,只知道他是当年机器人反抗战役中的最高指挥官,从那场惨烈的最终决战里重伤归来,率领十二位将军重整秩序,为机器人与人类构建了一个可以共同生存的家园。
传闻这位大元帅本是亲人派,花了将近十年完成整个枢的设计、建造、运作,之后倍感心力交瘁,退居二线,大小事物均交付新国总统及下辖智囊团决策。然而在大战中幸存的大部分机器人都痛恨人类,久而久之,智囊团逐渐被智械至上派架空,变成表面上说是保护人类,实则将人类作为阶下囚来为机器人服务的决策机构,以此发泄长达数百年被统治、奴役的愤恨。
“据说拍卖会的初衷是为了让人类过上有家的生活,”丞帛嗤之以鼻,“现在不是也有很多机器人两两作伴一起生活嘛,不过终究不是人类,怎么可能会懂那种血溶于水的感情呢?”
“唔……他们有七情六欲吗?知道什么是快乐,什么是痛苦?”游稚疑惑道,“机械真的能模拟出情感这种玄乎的东西吗?”
“不知道,他们又不让我们接触任何与机械相关的资料,”丞帛答道,“但是之前AI技术已经进化了好几百年,既然我们都说不清楚人类为什么会有感情,那又怎么能判定他们无法产生这种东西呢?”
游稚愣住了,转念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答道:“你说得对,人类总是太想当然。管他呢,有没有感情都跟我没关系,比起去机器人家里当牛做马,我宁愿留下来照顾弟弟们。”
三人齐声笑了起来,这或许就是作为同类本能的亲近。人流终于到达目的地,平时冷清的医院已是人满为患,男孩们根据指引前往各个房间进行评测。游稚心中正忐忑,就被安排进了一间房,除了丞帛、流漓以外,房间里还有七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