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转过几道弯弯曲曲的水道,晌午时,转入了一条细窄的河道,就能看见不远处的低矮房屋了,是里正所在的村庄。
“到村子里歇歇脚吧。”里正招呼他们。
两人同时摇头,宋春时道:“谢谢叔,只是家里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回去,下次再来叨扰叔。”
徐恒虽没开口,但心里想的怕是跟宋春时差不多。
里正想到宋家现在确实不少事情,便也不勉强,自己在小码头上了岸,嘱咐宋春时道:“你不要着急,我早上出门时已经吩咐了人,这会儿估计都在你家忙着。我随后就过去。”
宋春时谢了他,徐恒驾着里正的小船回了宋家。
远远的,隔着连片的荷叶,已经能看到灰黑色的灵棚顶了,突兀地竖立在绿色的荷叶与碧蓝的天空中间,格外地显出些颓丧灰败之意。宋春时看着那个尖顶,没有说话。
徐恒看着他,想着说点什么宽慰一下,但他生在武将世家,性格洒脱随性,之前在京城就与宋春时为首的世家纨绔子弟处不来,再加上本性沉默不善言辞,此时也实在找不出话来说,便也只得沉默。
等船靠了岸,宋春时抱了花束和宣纸白布上去,徐恒则扛了米袋和剩下的东西。几个中年男人正在收拾搭建灵棚的材料,见他们进来,便偏过头好奇地打量。
陈水根兄弟也在这群人里,见他们进来,便上前道:“灵棚已经搭好了,徐夫人她们在里屋。”
春时知道徐夫人和柳绿应是在给赵婉蓉梳洗打扮换寿衣,便点点头,道:“多谢各位哥哥了,改天我登门致谢。”一群朴实的汉纸纷纷摆手说没啥。大家见他面色灰败,神情恹恹,知道是家里陡然失去了顶梁柱,深受打击所致,便也不多说。这些人都是眼里有活的人,不过片刻便都各自忙去了。
宋春时招呼秋华过来,将怀里抱着的花束递给他,让他送到里屋去。他自己还站在门口的灵棚里,打量着。
屋子前挂上了黑白布做的幡,灵棚下面八仙桌上摆着黄纸,已经裁好了,看来是要打纸钱。陈水根见他怀里抱着宣纸,便上前接过道:“就知道你这娃娃不懂规矩,哪里有用白纸打纸钱的?”
宋春时不好意思告诉他这不是用来打纸钱的,但也不好解释,便没做声,只随着他坐到桌边,看另一个叫陈燕生的打纸钱。
这打纸钱并不是什么难事,把一刀黄纸裁好,A4纸大小,叠放在同样大小的木垫板上,一把锥子前端打磨成月牙状,抵在纸面上,用锤子重重一击,黄纸上便印出一个月牙形的痕迹,如此排列,将整刀纸面都打上,然后将黄纸散开,月牙状的纸片便浮起,撒在空中,河风一吹,黄纸上飘飞的纸片便像足了元宝。
春时看了两次,也就掌握了打纸钱的诀窍,拿了旁边的工具自己打了起来,旁边人看他打得有模有样,以为他是想要亲手为母亲做点事情,也就随他去了。
徐恒先去厨房放米袋子,厨房里几个妇人正在收拾豆腐。云梦泽的规矩,谁家有丧葬白事,主人家都是要招待帮忙的人吃顿豆腐饭的。宋家自是没有豆腐,那豆腐应是里正嘱咐大家从自家里带的,有白嫩如脂玉的嫩豆腐,也有颜色偏黄硬硬的老豆腐,临时卸了充作案条的门板上足足铺了半边。
看他进来,妇人们有些无措,徐恒点头致礼,也不打招呼,只将米袋子交给了其中一个年纪偏大的妇人,道:“婶子,米。”
这妇人姓蒋,正是里正的妻子,也是这群妇人里领头的,接过米袋子看了眼,取了个小碗,少少地舀了两碗米放进木盆里,用水泡上,便将米袋子扎好口,塞进了橱柜里。
徐恒便知道这是今日饭桌上的米量了。他想说可以再多一点,不知怎么地就想到宋春时在米铺子前流着口水反复斟酌,最终却只买了这小小一袋米的样子,话就说不出口了。
蒋婶子看他手里还拿着元宝蜡烛等物,便赶他出去:“厨房的事我们这些姑娘婆婆会看着办的,你去忙别的吧。”在云梦泽这里,出了嫁的年轻妇人都称为姑娘,区别于年纪偏大的婆婆,待字闺中的女孩子则统一称作丫头子,到现在徐恒都觉得这称呼神奇得不得了。
徐恒出了厨房就看到宋春时正在打纸钱,一手扶着锥子,一手握着锤子,脸色沉肃认真,半点以前京城的纨绔气都看不到了,反而透着几分宁静安详,与这水乡气息融合得极好。
见他站在桌子前不走,宋春时一边一锤子下去,印出一排月牙,一边抬眼去看他,徐恒便放下元宝蜡烛,道:“我去收网。”
刚到云梦泽不久,徐恒就学会了打渔,因为没有船,他便在几处不大的水域下了网,也不用人看着,隔一段时间过去收网就成了,收获往往还不错。
这八百顷云梦泽,要找出米面高粱等粮食很难,渔获河鲜却是断然不会少的。水域大了,野鸭子野雁水鸟啥的,也多得很,村庄上的男子基本都会几手射箭下套子的打猎把式,虽比不过徐恒有功夫在身,但各家桌子上偶尔也能见到荤腥就是了。
宋家没人打渔打猎,又刚被嫣红搜刮了一遍,这顿豆腐饭除了豆腐,菱角和藕带,恐怕连水芹菜(一种野菜)也没有了。徐恒琢磨着去收一网,也能给桌子上添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