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徐来知道自己的记忆有部分缺失。
这还要从大学毕业那会儿说起。
他的朋友说那是因为他有一次从楼梯上摔下去, 不小心磕到了脑袋。
俗称脑子坏了,所以有些事情记不清很正常。
事实上, 那段时间他确实像个迷途的旅人,经常手边做着一件事,下一秒就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或者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
他隐约知道曾经发生过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以至于他拼命想回忆,但当记忆触到某一点后,大脑就会发出警报,下意识退缩回来。
也只在偶尔午夜梦回时,梦到一两个熟悉的脸庞, 一两件熟悉的往事,但在清醒的瞬间, 又忘得干干净净。
沈徐来时常在天还没亮透的时候睁眼,摸到眼角一片未干的湿意。
然而为什么哭、为什么难过的原因,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几次三番后, 沈徐来便也习惯了,每次都能若无其事擦干眼泪,然后伴随初升的朝阳起床, 对着镜子扯开一个笑容, 迎接新的一天。
他以为他会永远重复这个过程。
没想到一场车祸打破了原本平静的生活。
他也没想到, 因为这场车祸, 那些尘封的、被他特意遗忘的东西, 会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展露端倪。
就像个奇异的拾荒者, 从一个个小世界里经过,一点一点捡回自己曾经的记忆。
直到最后一层薄纱被人轻轻戳破。
其实在拿到程致戒指的时候,他心里还有些犹豫。
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过去可能不太幸福,或许发生了什么他接受不了的事情,导致他连试图回想都不愿意。
但同样的,那些记忆里似乎还掺杂了些许美好,可能是因为某个重要的人,也可能是因为他留恋的某件事。
总之,他不想这么轻而易举地忘记。
直到此时,如梦初醒。
记忆如潮水般漫上来,曾经的年少轻狂、爱恨情仇,以及他从来不曾提过的父母亲人,都在瞬间盈满了他的脑海。
好像多年懵懂,一朝顿悟,那些错杂纠缠的线团,被人耐心解开,梳理成丝。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然承受住了。
不,应该说,他连承受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程致完全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等酣畅淋漓的床事结束,沈徐来已经累到脑子一片空白,后续清理都是程致一个人完成的。
连程致什么时候抱他换了个房间,睡到了隔壁客房都不知道。
这个晚上,沈徐来又做了几个光怪陆离的梦。
从年纪很小的时候开始,看上去不过才上小学吧。他记得他那时候很调皮,因为家人宠得无法无天,到学校里也到处欺负小朋友。
没想到有一次踢到一块铁板,没欺负成别人,反倒自己被耍了个团团转,还被老师罚去站墙角。
虽然当时年纪小,但已经有了强烈的自尊心。
谁让他出丑,他就得加倍还回去。
所以自那以后,沈徐来就有些针对那位铁板同学。
小孩能想到的报复手段诸如捉虫吓人家、把他书包或课本藏起来,让他害怕,让他哭之类,反正要让对方知道他的厉害,然后向他道歉求饶。
奈何人家段位比他高,寻常手段对他不起作用,还总能让沈徐来自己倒吃恶果。
于是,两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再然后升上初中,较劲的方式从小儿科的恶作剧逐步升级,地点也改在了操场上,什么打篮球、踢足球、羽毛球、跳马跳高跳远,各项运动都能拿出来比一比。
这个倒还不错,沈徐来运动细胞挺发达。当然,这和他小时候的顽皮多动症脱不了关系。
那时候的输赢胜负是有来有回的。
虽然大多数情况还是这样,“铁板同学多赢一分,沈徐来卯足了劲追回来,他再赢一分,沈徐来再追”的单方面追击模式。
到了高中,青春年少,情窦萌发。
沈徐来第一次收到同年级女生的情书,觉得十分新鲜,翻来覆去看了一整晚,结果第二天发现铁板同学收到的比他多出一沓。
他能服么?当然不。
于是较劲方式又顺理成章从运动转向了恋爱。
那时候他们班有一个年级级花,沈徐来觉得如果自己能追到她,那么肯定就能赢过铁板同学了。
他用了三年时间追求级花,各种礼物雪花般送过去,逢年过节还记得给人家发祝福问候,他觉得这次绝对稳了。
虽然那级花说她高中不早恋,但沈徐来依然有股莫名的自信,等到高中毕业后,他俩准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结果高考完同学聚会的时候,级花和铁板同学告了白……
沈徐来做的梦很散,场景会不定变幻,走马观花似的,将那些回忆展现在眼前,最后停在聚会结束后的夜晚。
里面的人差不多都散了,冷风和酒气混合在一起,有些熏熏然,抬头还能发现街灯变成了重叠的两个。
就在那灯柱旁,有一双人影。
沈徐来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才发现,咦,那不是铁板同学么?
他刚想上前,就见被那高高的人影挡住的另一边,还有一个熟人。
是他追了三年的女生。
他脚步一顿,看见女生略带羞涩地垂着头,她的紧张不安显而易见,手指不断揉着衣服下摆,好像要把衣服揉出朵花来。
“顾、顾清枫,我喜欢你……”
她的话散在风里,一起吹到沈徐来耳中。
他有些呆呆地站在角落,神情茫然,或许是酒还未醒,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还有心思想东想西开小差。
比如铁板同学的身高有这么高么,都快怼到电线杆上去了;又比如他的腿真长呀,一步应该能跨四个台阶吧?再比如,唔,他名字挺好听的。
等他从游神中反应过来时,那边的灯下已经只剩一个人了。
没有意料中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戏码,沈徐来反而觉得自己一夜间长大了。像有人浇了桶冰水下来,醍醐灌顶,觉得自己从小到大和他针锋相对的行为有点没意思,幼稚极了。
况且他马上就要去国外念大学了,以后没有和他见面的机会了,干脆趁这个机会和解算了。
顾清枫从小就是一张冷峻的脸,没什么表情。
这会儿被人当面告白,也没什么反应。
但不知是不是沈徐来的错觉,他走过去的时候,却看见他沉静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
沈徐来做梦的时候脑子里的想法和他当初是一样的。
他心想:这人也帅得太过分了点,别说女的,他一个男的看了都要晃神。
“恭喜。”
“恭喜什么?”
沈徐来说:“陈瑶瑶呢?这么晚了,你居然让女朋友自己一个人回家?”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女朋友。”
“啊?那你刚才……”
顾清枫:“拒绝了。”
“为什么?”沈徐来懵了一下,“我记得你跟她之前不是走得挺近的吗?”
上次还看见这两人一起放学回家来着,把他气得半死。
顾清枫:“我有喜欢的人了。”
“……”
沈徐来看他的目光仿佛直白地说:渣男!有喜欢的人了还去勾搭人家姑娘!
接着他八卦心又熊熊燃起:“谁啊?我们班的还是隔壁班的?”
顾清枫:“想知道?”
沈徐来点头。
再然后,他就被抓过去了,背抵在冰凉的灯柱上,前面是少年抽条拔高时的清瘦身躯。
他口中的酒气一丝不剩地渡过去,交缠混合,热度逐渐攀升,烫红了耳廓脸颊。
这个吻对他们来说都非常青涩,甚至有些笨拙,结束的时候,沈徐来的舌头被咬伤了,唇角也被牙齿磕破了,丝丝流着血。
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懵了。
顾同学盯着他的唇角的伤口看了一眼,微微蹙眉,低下头舔去了上面的血珠。
直到这会儿,沈徐来才骤然清醒,红着脸推了他一把。
“你大学要去哪个国家?”顾清枫问。
“德、德国……”
他点点头:“嗯。”
“你问这个干嘛?”沈徐来惊道,“你不会也要去吧?”
顾清枫瞥了他一眼:“有问题?”
“……”没有。
沈徐来一直以为自己是讨厌这个铁板同学的,但没想到和解的第一天,他就跟人家从死对头成了恋人。
发展速度比火箭还快。
但他没想到,约好的大学他们没能一起去。
意外总比计划来得更突然一些。
……
沈徐来睡梦正酣,忽然感觉身上的被子被人一掀,一具冰冷的身躯钻了进来。
“……”
他略带起床气地睁开一条眼缝,用手肘拱了拱对方,不满道:“冷。”
滴——
程致把空调往上调了一度。
“……”
沈徐来没好气地睁眼,转头就见程致穿着干净整洁的衬衫,领带还没摘呢,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怪不得这么冷。
他话题一转,问道:“几点了?”
“十二点半。”程致似笑非笑,“你这次睡了这么久,是我昨天晚上太努力了吗?”
沈徐来:“……”
你踏马真的是那个冰山脸顾清枫??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做了几个梦。”他说。
程致今天早点快五点才睡下,七点不到就起来去公司处理事情了,连午饭都没吃就赶了回来。
他一边揉着眉心,面容疲惫,一边回应:“什么梦?”
沈徐来沉默了一下,忽然翻身扯开程致的领带和衬衫,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程致:“?”
还觉得不够,沈徐来又把罪恶的手伸向了裤子……
程致连忙按住他,青筋直跳:“刚起床就这么刺激?”
沈徐来:“……”
他在脑海中喊了系统几声,没反应。
警报解除。
这个隐私保护还真是挺好用的。
他从床上坐起,上半身还没穿衣服,不过也不太冷,空调都快把房间吹成夏天了。
他看着程致,笃定地说道:“顾清枫,是你吧?”
程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笑道:“教授,你在说什么?”
……还装!
沈徐来:“你别骗我了,我都想起来了。”
程致不说话,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
沈徐来福至心灵,猜测道:“你是不是……不能承认?”
程致眨了下眼睛。
意思不言而喻。
呼。
沈徐来松了口气。
说实话,刚才程致否认的时候,他还真有点慌。
不过现在看来,他那边的系统判定似乎比他的严格多了。
沈徐来瞄了瞄他的裤子,心想是不是还是应该把裤子脱了好?
程致无奈地摇了摇头,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打出一行字:没用的,我作为世界的主线人物,不能崩坏人设,也无法提起顾……
名字还没打完,手机就像发生故障了似的,自动删除了这行句子。
便签上重新变成一片空白。
沈徐来想起他戴的戒指上也是,只刻了一个G,原来不是故意的,而是只能这样。
沈徐来抿了抿唇,知道这点后,他就算心里存了一大堆问题也没办法问他了。
程致拉着他的手重新让他躺下来,将他搂在怀里:“我妹妹下个月结婚,我拿了两张邀请函,你陪我一起去?”
沈徐来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程致闭着眼睛,声音放松:“所以刚才梦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