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有的礼数,她绝不肯落人口实。
老肃王没急着理会她,而是先借着烛光看了看她的脸色,又打量了一番她跪在拜垫上的两条腿。
“一直跪着来着?”他淡淡地开口。
“是,一直跪着,”元君舒的声音也极淡,“祖父罚跪,不敢不跪。”
老肃王闻言,呵笑了一声,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元君舒说罢,便敛眸下去。
她其实是心里有闷气的,没有谁在被这样对待之后,还能真正地平静。
她其实极想问问她的祖父:为什么要这样待她?
但问又如何?不问又如何?
若面前这个能够决定她们父女三人贵贱生死的老人,要求她平静,那么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平静?
元君舒默默地咬紧了嘴唇,为自己眼下的情状感到无助。
一声轻响,那只食盒,被放在了她的旁边。
元君舒侧脸看了看食盒,又抬头看了看在自己侧面的拜垫上盘膝坐下的老肃王,没做声。
老肃王似是已经猜到了她心里的别扭,竟难得好脾气地自顾打开食盒,在元君舒的面前,将里面还泛着热气的吃食,一样一样地取了出来。
食物的香气,迅速在元君舒的身旁散发开来,勾起了她早已饥饿到麻木的肚腹的反应。
“咕噜——”她的肚子可没有她的骨气,面对食物,立马没出息地叫出了声。
元君舒登时涨红了脸。
她太饿了。
身体本能的反应,让她恨不能马上扑上去,大快朵颐。
然而,元君舒是有骨气的。
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罚跪到如今,她绝不肯被一顿好饭就收买了。
她需要一个说法。
老肃王听到她肚子不由自主的咕噜声,不觉莞尔。
“吃吧!都是你喜欢吃的。”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堪称慈祥。
这更让元君舒心里梗得不舒服:当众狠罚一顿,再背地里给一顿好吃的,这算什么?
她早就看到面前的吃食,都是她平素喜欢吃的,一面震惊似乎从来对他们父女抱无所谓态度的祖父竟然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一面心里更觉得不适起来。
肚子还在“咕噜噜”地叫着,元君舒咬了咬牙,俯身在拜垫上朝着老肃王拜了下去:“祖父想训教什么,还请直言!”
元君舒言辞中隐含的某种锋锐和不甘,让老肃王的灰眉耸了耸,继而布着皱纹的脸上,闪现一抹玩味的表情。
“怎么?你觉得受了不得了的委屈?”他的语气冷了下去,目光森森,若有实质,射向元君舒。
元君舒跪伏在那里,脊背上如遭重压,那是一种无形的威压,足以压得人透不过起来。
她纵然看不到老肃王的眼神,但只听那话语中的口气,便可想象其目光绝对不善。
元君舒用力地绷直了脊背,像是在用全力扛起那无形的威压:“难道祖父觉得,孙女这般,不算委屈?”
老肃王的灰眉再次耸了耸,倒像是没料到她会如此反诘似的。
然而,在元君舒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嘴角边,已经挂上了可见的笑意。
但他的声音,在跪伏的元君舒听来,仍是冷森森的:“就这么点子事,便觉得委屈了?古往今来成大事者的心胸,哪一个不是被委屈撑大的?”
说着,老肃王似还觉不尽兴,又道:“昔年先帝以亲王之身荣登大宝,当今天子以吴王而为太子,而承继国祚,皆是一路承受着艰难险阻走过来的。这其中,又何尝没有极大的委屈?”
元君舒闻言,心中警铃大作。
她可没觉得自己一个没职没权的宗室女被拿来和先帝、和今上作比,有什么值得荣耀的地方。她本能地只觉得危险!
从小长到如今,元君舒见识了太多的鬼蜮算计,她能在肃王府长到如今,都是与她的二叔、三叔斗智斗勇的结果。她早就明白了,何为真正的危险。
真正的危险,从来不是面对面的真刀真枪,而是阴险诡诈的伎俩谋算。
它们,可能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就踏了进去。甚至,当你踏进去的时候,还自以为很聪明,以为一切都安然。然而,危机甚至是杀机,就藏在其中,等着你一旦一步走错,就要你万劫不复。
所以,老肃王的这些话,落在元君舒的耳中,俨然就是一个在她面前挖好的大大的陷阱。只等着她一不小心踏进去,就抓住她的把柄,要她好看。
在这样的情绪作祟下,元君舒顿觉紧张,一时间忽略了前因后果的联系。
她再次朝着老肃王拜了下去,这一次,比之前看起来还要恭敬。
“孙女只是一个小小的宗室女子,怎么敢与圣明天子相提并论?”元君舒毕恭毕敬道,“祖父的话,请恕孙女不敢认同。”
老肃王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蓦地轻松了下来——
他的这个嫡长孙女,能忍耐,知分寸,更不会因为眼前的局面而失了公允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如此,他是真的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