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君舒无意去掺和上一辈人的爱恨情仇、恩恩怨怨, 更不想去深究她的祖父是怎么做到娶了一个和太后颇有几分相像的女子, 也就是她的祖母，做肃王正妃的。

可眼下的情形, 由不得她躲避这件事。

说起来，祖父当年娶了祖母, 后又将祖母生生冷落，害得祖母极有可能年纪轻轻便因滞郁而逝，也实在算不得真男子作为。

既然最初贪图的是那张相似的脸，娶进了门，就该好生相待。为什么后来又厌倦了那张相似的面孔之下, 全然不同的性子、不同的内心？

既然知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当初又为什么将人家一个好姑娘强拖进了肃王府这摊浑水之中？

至少在这件事上, 元君舒实在不能认同老肃王所为。

如今长大立事的她，一旦想清楚了肃王府中种种异状的前因后果, 对她那位早逝的祖母, 她便更觉得心痛了。

世间男子，是不是都如她的祖父一般，一味地自私？

即便他的身份无比的尊贵, 也改变不了他内心内因为得不到而生出的自私。或许，正因为他有权势, 才让他更有可能去成全他的自私。

刚刚成人的元君舒, 甚至在心底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这世间的权贵男子, 对待感情, 其实也不一定全都自私, 也有如父亲待母亲那般的。

当年，祖父何尝同意出身大商之家的母亲进入肃王府，做父亲的正妻？

肃王府是权贵，自然看不上“士农工商”之中居于最下的那一等。哪怕，曹家之富足以为肃王府在江南的事务提供保障。

可是，在这件事上，父亲却拼了他那微薄的力量，硬生生顶住了祖父的压力，将母亲娶进了门。

然后呢？

她那时时刻刻“以肃王府的利益为最高目标”的祖父，一面反对着父亲和母亲的婚事，一面理所当然地利用着曹家的人脉和财源，俨然与曹家结成了利益共同体的架势。

然而，曹家终究是商贾之家，缺少江南官场方面的助力，时间久了，就被祖父看透了疏远了。他将目光转向旁人家的同时，对父亲和母亲的婚事的烦恶便与日俱增。

元君舒甚至曾经怀疑过，是否因为父亲与母亲是倾心相爱，郎情妾意，且能够最终得以走到一起，这样的事实，让苦恋了太后一辈子，却不敢亦不可能声张的祖父，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心生妒忌。

母亲和祖母异样，在王府中的日子过得并不快活，也和祖母一样，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了。

而父亲在母亲逝去之后，便如同被打断了脊梁，在肃王府中，更是抬不起头来。

元君舒有时候就在想，其实她的祖父，才是害死母亲的始作俑者吧？

虽然，母亲是病重而逝，而非祖父或者旁人下手害死的。但那种刻入骨髓中的来自权贵对商贾之家的鄙夷，早已渗透到祖父的言行之中。他不是从来把他自己在肃王府中绝对的权威，当作最根本的正统吗？

其实她应该恨祖父的吧？

若非祖父的纵容，二叔和三叔又怎么会……

元君舒用力地将那个越来越深刻的猜想，从脑海中暂且挥去——

眼下，绝不是想那件事的时候。

元君舒相信，周先生在天有灵，也会有那份耐心，等着自己有能力查清楚当年的过往，为她报仇雪恨的。

现在，元君舒在肃王府中，不得不将所有前尘过往的苦果都咽下肚去。

她得先强大起来，才有可能扭转肃王府中几十年的不公。

为此，她不得不暂且对她的祖父，唯命是从。

而今，元君舒因为老肃王尚复杂难明的心思，在乾明殿众人的面前，俨然被架在了火上烤。

尤其皇帝，唯恐她得罪太后得罪的还不够似的，偏要说什么要让她也“沾点太后的福气”。

什么叫“沾福气”？

这是皇帝要给自己赏赐的潜台词啊！

元君舒焉会听不明白？

既然已经是忍辱负重，又何不在这沉重的夹缝之中，替自己在乎的人，争取哪怕一点点的利益？

元君舒的脑中划过这个大胆的念头的一瞬，眼前出现了阿念殷切的眼神。

她的心中遂跳过一阵心疼的感觉，那大胆的念头便更加笃定了。

元君舒于是躬身，再次朝太后拜了下去：“太后慈厚，不怪臣穿了您最喜欢的颜色，臣已经感激无限，岂敢再有所祈望？”

这么一句话，便将太后可能的怪罪轻轻抹了过去。

太后自然也听出了元君舒举重若轻地替自己开脱了去的言外之意，并未恼怒，眼中的目光却越发地意味深长起来。

她淡淡地看了看元君舒，并不答她，而是转向了一旁的皇帝：“君舒这般说，皇帝觉得如何？”

“朕倒觉得，君舒此前大概并不知道丹橘色是母后喜欢的颜色，所谓‘不知者不怪’，母后以为呢？”皇帝说着，朝太后眨眨眼。

母子二人自当年的那段龃龉之后，几乎再没有什么属于母子的亲近。见皇帝很有些向自己撒娇的意味，太后心头一动，胸口丝丝缕缕地痛了起来。

她的目光，不由得飘向了皇帝两鬓的霜色。然后，她听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幽幽叹息。

然而，表面上她还端着太后该有的作派，不置可否地轻“呵”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