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太后娘家姓韦。

韦家世代簪缨, 追随大魏几代帝王, 韦太后的父亲韦勋更是先帝的四位顾命大臣之一, 被当今天子敕封为卫国公。

韦家是世家，更是皇亲,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韦家更有一件事, 也常常成为大魏高门贵户的内院里谈论的笑话, 那便是卫国公韦勋的嫡亲孙女韦臻, 自少时便痴恋当今天子而不得。

按理说, 皇帝的母家姓韦, 太后是韦臻的亲姑姑，皇帝便是韦臻的表兄, 这是亲上做亲的好事, 原本该顺水推舟地得了成全的。

偏偏，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故，韦臻痴恋皇帝那么多年，就是没得着个想要的结果。就算做不成皇帝正妻的皇后，在后宫中做个位分高的妃子, 总还是说得过去的吧？

然而，这件事, 也不知是皇帝执意不肯，还是太后不准，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甚或还有旁的什么缘故, 到底是没有成了。而韦臻就真就这么牛心左性地执迷下去, 直到终身被蹉跎至今，已至而立之年，仍待字闺中。

对于这位韦大姑娘，元君舒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除了京城贵宦圈中人尽皆知的这个缘故，还有便是，韦臻的亲侄子，也就是卫国公的嫡曾孙韦霖也在宗学中习学。他还是个很喜欢粘着元君舒的。

因着接触颇多，韦霖或多或少地便会提及家中的一些事，元君舒也就得着机会听了那么几耳朵。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元君舒并不鄙薄韦臻的执念痴恋。

人生在世，谁还没点儿执着呢？不执着点儿什么，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而韦臻年过三十犹待字闺中这件事，元君舒也并不觉得如何不得了。元君舒自己，便从没将嫁人这事儿当作人生必做的事，因此，她也不会拿这种事来苛求旁人。

元君舒对韦臻的态度，源于她有限的几次见面。

元君舒很善于观察细节，通过自己的观察，元君舒已经能够确定，韦臻绝非善类。

元君舒敏锐地察觉到，韦臻并不以痴迷皇帝近二十年而皇帝分毫不为所动而感到蒙羞，她竟是以此事为傲的。

甚至，韦臻的言谈举止之间，偶尔会流露出“我痴迷陛下，陛下是我的表兄，那么我便是皇帝的女人，你们所有人都要把我当作皇帝的女人那般来仰拜和崇敬”。

这种判断，让元君舒心里很不认同。

若她是皇帝，这样心性的女子，即便她的容貌再倾国倾城，即便她的才学再让人仰望，也是分毫不会动心的。

这些，当然只是元君舒心底里的想法，她不可能同旁人言说。

单是“若我是皇帝”这种假设，说出口都是欺君之罪，遑论其他？

元君舒没想到，会在这后宫之中，毫无征兆地遇见韦臻。

她尚未完全从醉酒和与周乐诗的打交道的失望中醒过神来，又刚刚打发走了惠蓉，心虚是难免的。

不过，元君舒最大的长处便是，无论她内心里如何波动，面上都能绷着，让人几乎看不出她心中的任何汹涌波涛。

至少在过往的十几年里，也只有两个人能够让她绷不住那张面孔，一个是她那高高在上的祖父老肃王，另一个便是刚刚对她下了逐客令的周乐诗。

“韦大姑娘！”元君舒恭恭敬敬地向韦臻见礼。

年纪上，她比韦臻小了十多岁，但老肃王和卫国公同为先帝的顾命大臣，肃王府又是宗室，认真论起来，元君舒的身份，并不比韦臻低了去。

但，韦臻毕竟是太后的亲侄女，元君舒又与韦霖走得近，对韦臻多些恭敬，也说得过去。

韦臻笑吟吟地瞧着元君舒高挑的身姿，口中说着“真是巧了啊”，语气倒很满意。

以元君舒对她的了解，知道她的满意，可不是满意于见到自己，而是满意于自己称呼她为“韦大姑娘”。

这位从来都不肯面对自己的年纪和辈分，总还把自己当作青春韶华的少女般自得。

韦臻带着一名侍女，立在那里，将元君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问道：“饮多了酒了？在这里醒酒呢？”

元君舒闻言，登时警觉起来，恭声道：“刚向太后和陛下告了罪，来此处更衣的，不想与带路的小内监走岔了。”

韦臻听了，嘴角浮起笑：“我今儿也是入宫来给姑母贺寿的。父亲和兄长他们去赴宴了，我不耐热闹，便没去。”

“是。”元君舒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韦臻话中之意，以元君舒之聪慧，不难察觉：无非就是在表达“并不是我没有那个面子受邀请，而是我不喜欢那些个虚热闹”。

她既这么说，元君舒便顺着她应着，断不肯多评论半句，落了话柄。

韦臻的脑子里正塞着好奇呢，怎么能就这么放了元君舒走？

她眼珠儿转了转，又笑道：“姑母寿宴上的酒，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多得了的。想来你是颇得姑母和表兄看中了？”

当着宗室臣子的面，直接唤太后为姑母，已经说不大过去，又这么直不隆冬地称皇帝为“表兄”，可谓不守礼之极。

元君舒暗自皱眉，面上却没表现出任何的异常。

韦臻一直都是这样肆无忌惮地表现她和皇帝的亲近关系，所有人几乎都早就习惯了，连太后、皇帝、宗政都懒得理会的事，元君舒又起得哪门子刺儿呢？

何况，元君舒还有更重要的话，想要替自己分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