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仁宗皇帝在位期间, 只有一个年号, 便是“乐安”。
而乐安十五年这年, 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比往年的事累积在一块儿都要多, 且让人记忆深刻, 可谓多事之秋。
民间有俗谚, 叫做“伴君如伴虎”, 意指在天子的身边, 虽然可能有无数普通人意料不到的荣华富贵, 却也有着普通人承受不来的、随时可能临头的大祸。
甭管是什么人,哪怕是贵为宗室, 哪怕是亲如天子胞妹, 一旦触到了天子的那片逆鳞,也是脱不了被治罪的结果。
谁又能想得到:曾经无限风光,俨然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被皇帝宠得没了边儿的吴国长公主殿下,竟然在顷刻之间就变成了宗政寺的阶下囚了呢?
谁也不知道, 吴国长公主究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使得皇帝前一日还在围场与秋狝的群臣同乐, 第二日火速飞奔回京,便拿了吴国长公主,暂拘在了宗政寺中。
往年的秋狝, 可不是这样快就结束的……
联想到在第二日被内廷司的近卫, 带着皇帝的金牌手令, 封了府禁了足的敬王府,京城之中的从百姓到普通官员无不胆战心惊、猜测纷纷——
莫不是,敬王府和吴国长公主府,一起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然而,一个是皇帝的亲哥哥的府邸,一个是皇帝的亲妹妹的府邸,能是什么事,让皇帝这般的大动干戈,不惜禁足、囚禁,甚至连明旨都不曾发一份,徒留众人去猜测?
皇帝自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待宗室和先帝的众子女都极宽和,并未传出什么君臣、兄弟不和的丑事来。
那么,只可能有一件事,那便是——
京中,千千万万个不知内情的脑袋里同时冒出来两个字:谋逆!
当群臣都在这个可怕的猜想之下噤若寒蝉,无不竭力回想着自己以前是否与敬王府和吴国长公主有什么牵连,以至于会让皇帝生出疑心的时候,宁王元承宣成独坐在宗政寺自己的房间内唉声叹气。
照理说,身为皇帝现下唯一一个没被牵连的亲兄弟,元承宣应该感到十分地庆幸,至少也该有些怕被牵连的战战兢兢的心思。
不过,元承宣确实是担心的,但他担心的,是另一码事。
那夜在秋狝的庆功大宴上,皇帝格外高兴地封赏了狩猎最丰的齐玉御前行走的差事。
这对齐家而言,是极大的恩典,是为齐玉铺开了一条晋身的阳关大道;而对宁王府来说,更是绝好的一件事。
宁王夫妇成亲十余年来,都不曾诞下一儿半女,宁王又是只爱宁王妃一人的,府中也只应景儿地摆着两个娶王妃之前先帝赐的媵妾,他一年到头几乎都不踏进那两座院落的大门。
大魏臣民,谁不知道宁王是“有些惧内”的?
既然夫妻二人尚无儿女,便将齐玉这个幼妹当做女儿一般看待。
宁王妃简直比章国公和章国公夫人都宠爱齐玉,齐玉如今得了这样的赏赐,在皇帝的面前大露脸面,元承宣自然也是极高兴的。
可是,偏偏在这当口儿,远在京城的宁王妃派了亲信来寻元承宣了。
元承宣就知道出了大事了——
宁王妃年轻的时候,在京城的贵女之中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论武艺、论决断、论见识,鲜少有人能及。有什么事,能让宁王妃这般乱了分寸,以至于派亲信驰到围场来告知自己的丈夫?
一定是别院那边出事了!
元承宣不用想就知道。
果不其然,那名亲信带了消息:那位姑娘离开了!还被府中的人跟丢了!
元承宣登时觉得一个头便做了两个大!
那位,可不是普通的姑娘!是陛下托付给宁王府的娇客!
换句话说,皇帝是拿宁王府的别院当金屋,藏娇呢!
为什么不想法子接进宫里去?皇帝可是九五至尊的天下之主啊!
还不是因着宫里面住着太后?
太后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音姬出身的女子,踏入大魏的后宫吗?
这事,元承宣其实看得挺开。
藏娇就藏娇嘛!
他与皇帝是亲兄弟,当年皇帝还是吴王的时候,他们就比别的兄弟更要好。为自己的兄弟,莫说是藏个把女人了,就算是拼上性命去,元承宣也不会眨一下眼的。
他不止竭尽全力地替皇帝张罗了,还生恐别院的下人们照料不周失了分寸,特特地让宁王妃亲自去,时常陪伴着墨姑娘。
可那位墨姑娘却不是个寻常安分的姑娘家。
不安分也就罢了,宁王别院不似监牢,她想出去溜达溜达也随她,好歹有宁王府的管家带着人盯着。
可怎么就跟丢了呢?
须知,在这京城之中,想找墨姑娘麻烦的,大有人在,比如,当时还没被拘禁的元淳。
一想到墨姑娘不知道丢到了哪儿,说不定元淳就在暗处虎视眈眈,元承宣的汗就下来了。
彼时,秋狝庆功宴上人人欢天喜地,元承宣汗涔涔地偷瞄了瞄显然格外高兴的皇帝。
他知道,于私,这件事他必须马上告知皇帝。
毕竟,墨姑娘是皇帝最心爱的女人,皇帝有权利知道她不见了的事实。
而且,对宁王府来说,越早让皇帝知道这件事,罪过越小。
元承宣根本没想自己可能脱逃了罪过,他只是在心里努力地、理智地衡量着这件事,究竟怎么做,才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