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周乐山霍地站起身来。
他一对眼睛瞪得铜铃一般, 双拳攥紧,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元君舒微扬起脸, 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周乐山自觉失态,他咬了咬牙,攥紧的拳头松开了些,颓然道:“就算我向朝廷请罪, 也会等到灾祸都结束之后,而不是在……丁县令刚刚离世,松江县乱作一团的时候。”
元君舒咀嚼着他话中的意味, 心里面已经有了成算。
“所以, 究竟是谁, 逼迫着你在那种时候向朝廷请罪的?”元君舒锁定了周乐山的眼睛。
周乐山被她盯得心中发寒, 已经知道今日是脱不了将真相和盘托出了。
可是, 让他说出那样的真相,他真的……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元君舒略一沉吟,点头道:“我明白了。能让周兄你如此顺从的,恐怕也只有令尊周大人了吧?”
周乐山闻言, 一愕, 似是没想到元君舒这么快便触及了真相。
“那么,令尊周大人当时是如何劝你在那种时候向朝廷请罪的?”元君舒仍紧紧地盯着周乐山, “他是不是还苦口婆心地对你说,你若是当时引咎, 也只会是你自己落得朝廷的处分;可若是你还执拗恋栈, 将来被连累的就可能是周氏阖族了?我说的, 可对?”
周乐山的嘴半张着,像是难以置信似的看着元君舒。
元君舒所说的话,正是两年多前他的父亲周仆劝他的时候说过的话。
可是,元君舒又是如何得知的?
周乐山嘴唇动了动,心底生出了想要问问“元大人你是如何知晓”的冲动。可转念一想,又觉得那样做简直傻透了。
元君舒自然是无从得知他与他父亲的私谈的,唯一的可能,便是元君舒洞悉世事,已经猜到了。
周乐山于是更觉得,元君舒这个人,神了。
周乐山是个直心肠的汉子,他既然对元君舒心生佩服,便不肯对元君舒迂回婉转。
他隐约觉得,眼前的这个不足弱冠之年的宗室女子,或许可解他此刻的窘境,且,说不定就是这个年轻女子,便是他的贵人。
周乐山其人,虽然不及他的妹妹周乐诗聪慧,可一旦认准了便坚持到底的性子,兄妹两个倒是一般无二的。
周乐诗于是整肃衣衫,郑重其事地朝着元君舒抱拳行礼道:“元大人所料不差!在下将来该如何作为,请元大人教我!”
元君舒见他居然对着自己行起礼来,不禁觉得他确有几分憨直可爱。
世间之人,尤其男子,往往自负,纵然情知自己的处境窘迫,或是做错了事,又有几个勇于放下面子坦言承认,并恳求指教的?
不愧是周乐诗的一母同胞兄长!
元君舒在心里暗自点头,尤替周乐诗觉得高兴。
有了周乐山这个助力在,元君舒自信,能够更好地呵护住周乐诗的安全。
元君舒于是虚虚扶住周乐山,止住了他的礼数。
“周兄,我们平辈论交,不必这般!”元君舒道。
周乐山也是个耿直的,听元君舒如此说,他便不再礼节上罗嗦,而是重新坐下,替元君舒满盏了一杯茶。
元君舒瞄着眼前浅褐色的茶汤,不由得想到了周乐诗的那双浅褐色的瞳子,有一瞬的失神。
她连忙正了正身体,扯拽回自己神游到周乐诗身上的心思。
元君舒抬眸,直视着对面的周乐山,幽幽道:“令尊对周兄说那番话的时候,周兄难道就没怀疑过令尊的心思吗?”
周乐山被他问得一愣——
父亲的心思……
周乐山霎了霎眼,面露愧色,道:“我是个愚笨的人……不瞒元大人说,自幼父亲便竭力教导我要以家族利益为重,要以祖辈、父辈的教导为圭臬……”
“你这是愚孝!”元君舒冷哼了一声。
周乐山脸一红。
他的那种感觉越来越分明,即元君舒是当真瞧不上周家,具体地说,便是元君舒十分地瞧不上他的父亲周仆。
但向来“父为子纲”,让周乐山去质疑他的父亲,还真就是难为他了。
元君舒观察着周乐山的反应,索性道:“且不说当初吴州的事谁是谁非,我相信将来朝廷自有公论……”
周乐山闻言一凛,觉察出了元君舒想要重启当年事的意思。
而且,元君舒说的是“吴州的事”,可不仅仅是他曾经供职的松江县啊!
只听元君舒又道:“单说今日的事……”
她说着,双眸锁住周乐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周兄觉得,令尊做得对吗?”
周乐山再次不知该怎么样对。
让他评价他父亲所作所为的对与错,这……让他怎么评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