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肃王殁了。

就在元君舒入宫，向皇帝呈上老肃王的请封折子的这夜, 老肃王最后的一口气, 也喘到了尽头。

他早就病得不轻, 元理身死，还是死于元璞和元琢之手这件事，可以说对他的打击极大。

他是不待见元理这个长子的，从元理出生的时候起, 他就从没待见过他。

但那好歹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不喜欢他，不代表他对他的死会毫无感觉。

何况, 元理还是被元琢一掌拍死的，还是出于元璞的设计？

自己宠爱的两个儿子, 竟亲手害死了他们的亲哥哥！

这样的人伦惨事, 竟然发生在了肃王府！

老肃王自诩一生英雄, 临了，他怎么能承受得住，他的一世英名被这样的污点拖累？

这件事无疑是让他已经病重的身体雪上加霜, 而他在确知这个真相之后，选择的不是惩恶以做弥补，而是竭力地去遮掩，去为自己那两个“可怜又糊涂”的儿子, 争得将来的一线生机。

若老肃王是个纯然糊涂的, 若他是个只知道宠儿子而完全没脑子的, 他必会选择将肃王府的将来交给元璞。

毕竟, 那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也只有得了他的传嗣，成为了肃王世子，元璞才能安安然然的。

然而，老肃王偏偏是个有脑子的，他情知肃王府若是叫到元璞的手里，将来往好了说是败落，往坏了说那或许就是灭门了。

并且，以他对元璞的了解，元璞一旦承袭了爵位，必会将元琢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利用殆尽就会除之而后快。

老肃王看不得他疼爱到骨子里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

所以，他才选择了我……

一身重孝的元君舒冷笑着。

她此刻站在凄冷的灵棚前。

距离肃王立时，已经过了将近一日，老肃王的尸身已经大殓，就盛放在她面前香案后的楠木棺材里。

楠木棺材的旁边不远处，是一具显得有些简薄的梓木棺材，里面躺着元君舒的父亲元理。

元君舒只朝那具梓木棺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迅速地转回了目光。

不是她不敢看父亲的棺材，而是她自觉没脸面对父亲——

老肃王刚殁了，肃王府内一团糟乱。而元璞和元琢等更是紧着在明面上蹦跶，一应的大殓、报丧事宜都是他们去操办的。

元璞更是俨然一派嗣子的威风，在府中颐指气使得好不痛快。

他甚至还指派了人手，私自去庄上迎回了元理的尸身，并对外公然宣称元理是“恸伤亲逝，吐血数升”一命呜呼，就这样报到了御前。

元君舒冷眼旁观，由着他们自以为是地折腾。

她根本不急着将老肃王早就立她为嗣、皇帝已经谆可的消息透露出来分毫，她就是要不动声色地看着元璞等人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儿来。

唯有如此，她才能揪出更多的藏在幕后的家伙，将来一网打尽！

元君舒可从没想过遂了老肃王的愿，从没想过放过元璞和元琢。

元君舒于是更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父亲。

她算得上十成十的不孝女了吧？

到如今，她连父亲一眼都没看过，连父亲回府都不是她迎回来的。

可她只能这么做，唯有如此示弱，方能让对手得意忘形之下，纰漏频出。

夜风寒，呜呜地吹着，在灵棚内回荡，仿佛冤死之人在不甘心地悲凄。

元君舒听着那风声，鼻腔忽的酸痛得厉害。

她的脑海里，映出了父亲宽厚的笑容，还有他曾经与自己说过的所有话……

女儿一定会替你报仇！

元君舒攥紧的拳头颤抖得厉害，陪在他身后的诚叔，担忧地看着她。

诚叔很担心，元君舒会忍耐不住。

毕竟，那是杀父之仇啊！

日日看着杀父仇人在自己的眼前肆无忌惮地蹦跶，不过才十九岁的元君舒，内心里时刻承受着的，是怎样的煎熬？

诚叔心疼元君舒，却也知道，元君舒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坚强勉强。

他想了想，遂温声道：“夜深了，怕是二小姐再哭醒了……姑娘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此一句，果然有效。

被妹妹需要的意识，能够支撑着元君舒继续坚强下去。

元君舒缓缓松开了颤抖的拳头，鼻腔中呼吸的声音也是颤抖着的，幽声道：“去看看她吧！”

阿念已经知道父亲离世的消息了。

虽然她在外祖家许多年，对父亲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但小小的少女，难过是一定的。

而且……她们早已经没有了母亲，如今连父亲都不在世了，阿念能不害怕吗？

元君舒这一日来，做得最多的，除了脑子飞速转着，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如何走，便是陪伴着阿念了。

她用行动和言语，让阿念明白一件事：就算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了，阿念还有姐姐，姐姐会一直一直地保护着她，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的。

她所做的一切，最最紧要的目的，还不是让阿念好好地活下去，一生顺遂无忧无虑吗？

现在，阿念需要她，她必得去的。

元君舒心中有了决断，离开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父亲的灵柩，心中的那个决心，于是愈发坚决。

刚一转身，元君舒便听到了远处“踏踏”的脚步声。

元璞为首，后面跟着几名亦步亦趋的随从，正摇摇晃晃地朝灵棚的方向走来。

元君脊背拔了拔，神色凛然，紧紧盯着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的元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