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阿念,元君舒着实头疼起来。
聪明又早熟的小孩儿不好管, 尤其这个小孩儿, 还是她极其疼爱、比在意自己的性命还要在意的亲妹妹。
元君舒笃定, 阿念一定是很不乐意被自己当成小孩儿的,可要说阿念是大人,那也差得太远了。
怎么着,也得及笄之后, 才能算是大人吧?
想到还要头疼至少三年多, 元君舒觉得头更疼了。
这还不算,难道阿念及笄之后她就能不管不问了?
当然不是啊!
阿念是女孩子, 万一被哪家的坏小子拐骗了呢?
元君舒越想越心惊, 尤其联系到阿念聪明兼不走寻常路的风格,登时仿佛看到阿念跑偏,走上了一条歪路……
元君舒生出了做爹娘的生恐女儿被人欺负,又生恐女儿学坏的犯愁感来。
脑袋里转了几个来回之后, 元君舒觉得这事儿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她首先得让阿念明白,什么叫做“人间正道”。
要“明正”, 当然得先“辨邪”。
元君舒于是把手里的那本《方寸经》举到阿念的眼前, 板着脸问道:“这也是韦霖给你淘弄来的?”
之前被元君舒没收的《寻珍记》,就是韦霖带着阿念从书铺的不知哪个旮旯里淘来的。
这话是元君舒没收了那本书之后,从阿念的嘴里逼问出来的。
“寻珍记”, 听着倒像是本食谱书, 或是本精研珠宝玩器的书, 元君舒乍一瞧见这个书名的时候, 也是这么想的。
可她随手一翻,登时气红了脸:亏她还以为这个“珍”是“珍馐美馔”或是“珍珠宝贝”的“珍”,孰料,里面讲的竟是如何讨好姑娘、追求爱慕的姑娘的种种手段法子!
虽然其内容没有露骨和下.流描写,但其言辞之直白、洞悉女子心思之清晰,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元君舒看了几眼之后,就想一把丢开它。
可下一瞬,她又紧紧地攥住了它。
同时脑袋里竟然冒出来一个诡异的声音:诗儿不就是这样吗?
元君舒真觉得自己撞了鬼了!
面对姐姐的质问,阿念倒是越来越淡定了。
“这次真和阿霖没关系,是我自己在书铺里淘来的。”阿念说着,还挺骄傲地拔了拔胸脯,好像她自己能淘来这样的宝贝书,是特别值得骄傲的事。
元君舒瞧着她骄傲小孔雀般的模样,暗嘶一声,特别想把手里的书拍在她挺着的小胸脯上,让她骄傲!
然而转念又想到妹妹是女孩子,还是正在发育中的女孩子,这么做当然不妥至极,元君舒努力压制火气,再压制……
她只得摆出长姐的架势,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年纪还小,人情是非大多辨不明白,应当先读通读透堂皇正大的名作,然后再根据自己的爱好拓展博学。”
“姐姐说的那些书,夫子一直在教,我也一直在学啊!”阿念理所当然地说着,手指一指贴着墙壁,站了大半面墙的书柜。
那里面磊放着的,都是诸子名家名作。元君舒为了让妹妹勤学好读,特意命人将本该放在书房里的书柜搬到了妹妹的卧房里。
原想以此举督促阿念多读书,没成想阿念是多读书了,却放着这些正经书籍在书柜里落灰。
想到这里,元君舒又生出了想把手里的书册拍向阿念的冲动。
阿念此时也察觉到了自家姐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她却丝毫没觉得自己这么说是错的,是对不住姐姐的一番苦心的。
相反,阿念微微摇了摇头,一张稚嫩的小脸儿上竟现出了叹惋的模样。
看得元君舒一愣一愣的。
更让元君舒无语的是,阿念摇头叹惋之后,居然又像模像样地叹了一口气。
元君舒听那跟真的似的叹息声,听得眼角直抽。
阿念在这时开口了:“姐姐啊!你觉得这就是世事道理的全部了吗?”
元君舒哑然地张圆了嘴,大有一种幻听幻视的错觉——
刚刚阿念说的那话、那语气,怎么像是在哪儿听过似的?
【君舒啊!你觉得这就是书中所讲的全部道理吗?】
一个略带着苍老的声音,蓦地划过元君舒的脑际。
那是曾经在宗学中她最尊敬的一位老先生,曾给当今天子讲过史的老先生,启发她透过书中内容的表面看到内里的真髓的时候,说过的话。
元君舒脸上的神色极其古怪起来。
她盯着妹妹,看了又看。
说句不恭敬的话,要不是确定那位已经致仕的老先生还安然在世,元君舒真要觉得自己的妹妹被附体了。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宿慧”?
元君舒上上下下打量着阿念。
她其实倒宁愿妹妹是个寻常的。
聪明而早熟的小孩儿,必定要比寻常资质的小孩儿承受更多超越年纪的东西,元君舒宁愿妹妹如绝大多数小姑娘一般无忧无虑地长大,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
如果真有什么需要负担的,有她这个做姐姐的为她负担就是了。
阿念并不知道姐姐因为自己的聪慧早熟而犯的愁,她一副小心思,还替元君舒操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