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元君舒的体质,素来饮不得酒,想必元君舒的母亲也……所以这酒,是为姑姑准备的?
周乐诗心忖。
“这是桃花酿,”元君舒道,“京中酒庄里最好的桃花酿。”
周乐诗点了点头。
她于酒之一道并无多少了解,不过闻这酒香中隐隐地有桃花的香气,就可知不是俗品。
“周先生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桃花酿。我便特意带了一壶过来。”元君舒又道。
当真是姑姑的喜好。
周乐诗默道。
从来没有人规定,女子就不可以好酒。
而且,一个好酒的女子,必定是个风雅疏阔之人。又怎么会……
周乐诗想到了姑姑最终的结果。
她有一刹那的恍惚:姑姑应该是一个既有学问,又洒脱风雅的人,最后,竟是选择了那种结局,当真让人唏嘘不已。
“再疏阔之人,一旦动了真情,便再也无法疏阔了。”仿佛是对周乐诗的心思做注解般,元君舒凄然开口。
周乐诗神情震动,不由得抬眸对上了元君舒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面,霎时间存了太多……让周乐诗心疼的东西。
周乐诗于是一时间移不开眼睛。
“富贵膏粱,权谋算计,一旦动了真情,什么……都逃不过去。”元君舒亦凝着周乐诗的眼睛,音声涩然。
元君舒拥有富贵,拥有权力,只要她想,她就可以为她自己谋算得更多。
可是,再多的谋算,再多的富贵权力,都抵不过她心里面的那颗动情的心。
一时间,周乐诗被元君舒的眼神刺痛了。
而元君舒的话,更让周乐诗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绑缚着。那丝线不止绑缚了她,还老实不客气地缓缓收紧,勒得她的心脏,丝丝缕缕地涩痛。
到底是元君舒先撇开脸去。
她内心里着实心疼周乐诗心疼到了骨子里,她当然希望周乐诗的心里有自己,却舍不得周乐诗因为自己而难过。
她们若在一起,必定是要欢欢喜喜地在一起,而不是互相折磨,不是吗?
元君舒于是及时地转走了话题。
“周先生昔日在我家做西席,我的蒙学都是她一手教授的。”元君舒道。
她又絮絮地与周乐诗说起了昔年与周先生相处的种种趣事。
一个聪明又顽皮的幼年元君舒的形象,很快就映射在了周乐诗的脑海之中。周乐诗的脸上,不禁挂上了微笑。
元君舒见她终是露出了些笑模样儿,心里也觉得愉快。
她一边与周乐诗说着,一边手里面的忙活并没有停下来。
“你想知道关于周先生的事,尽管问我!”元君舒打包票道,“这世间除了母亲,没有谁比我知道的更多!”
周乐诗会心而笑。
她又何尝不知道,当年的事,凄苦远多过欢乐,元君舒这样描述,不过是让她高兴罢了。
元君舒已经将香炉摆好,接着点燃香烛,将香插.入香炉中。
袅袅的烟徐徐飘起,向上浮着悬着,直至没入九霄,再也寻觅不到。
周乐诗的心神,也被那代表着人世与九泉关联的烟气所牵引,渐生虚幻之感。
此时,那名车夫早极有眼色地将存放在马车内的两只薄茵拜垫捧到元君舒这里。
元君舒接过,又郑重地将它们铺放在墓前,距离供品一尺远的地方。
她做这一切都是一个人,她的动作熟稔至极,让周乐诗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局外人,完全插不上手的那种。
当那两只拜垫被摆好的时候,周乐诗眼皮一跳——
两只拜垫,并排摆着!
这不是意味着……
周乐诗抿紧了嘴唇。
此刻在场的,只有她和元君舒,以及那名车夫三个人。
那名车夫是襄阳郡王府的仆从,就算拜祭,也绝无资格与元君舒并排而拜。
那么这两只并列的拜垫,其中的一只……不就是给她准备的?
眼前长眠的,一个是自己的亲姑姑,一个是元君舒的母亲,周乐诗跪拜她们,都是有道理的。
可是让她与元君舒并排而拜……
周乐诗当然不惧怕和元君舒一同拜祭,她惧怕的是,是这种仪式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她和元君舒一起跪拜,那不就变成……她们是一对儿了吗?
这种意味,让周乐诗的心里,本能地抗拒起来。
所以,当元君舒整肃衣衫,站立在一只拜垫的后面,以目示意周乐诗的时候,得到的是周乐诗的敛衽行礼。
“尊卑有别,不敢与殿下并立。请殿下自便!”周乐诗说着,眉眼低垂,一派恭敬。
她垂下眼睛,除了为了表达自己对于“尊卑”之礼的服从,更是不愿看到,元君舒眼中可能的失望神色。
那会让周乐诗更觉得愧疚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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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爱着她,才会只想让她笑,而不想让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