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太后说的话中的信息量太大, 沉稳如元君舒也不由得神色微动。
所以, 在韦太后的眼中, 韦臻或者说韦家人,是客;元君舒才是……至少是可以代表主人家出面,送走客人的吗?
元君舒并不觉得, 以她仅仅是近支宗室的身份,就能够被韦太后这般看重。
而且,韦太后在说这番话的时候, 元君舒能够捕捉到韦太后几丝压抑的情绪。
究竟是什么,让韦太后心情不悦?
是韦臻,还是自己?
元君舒心忖。
她很快地得出结论:让韦太后心生不快的, 却又说不得的, 恐怕就是自己了。
易地而处, 若元君舒处在韦太后的位置,想到眼前这人的祖父,昔年娶了个肖像自己的女子做王妃, 也一定会觉得心里面膈应得慌吧?
老一辈的乱账,还真是算不清楚了……
元君舒暗自摇头。
皇帝与太后,母子一体。
韦太后昔年位同副后、执掌凤印,皇帝由普通皇子到吴王、到太子, 再到先帝驾崩之后的君临天下……元君舒相信,在韦太后的眼里, 儿子的江山, 要比自己的娘家重要得多。
一如大魏绝大多数人认为的那样, 韦家虽然功高势大,但绝无外戚专权的机会。
而韦太后在亲疏关系上的态度,还是很让元君舒心里踏实的。
说到底,大魏江山是元氏的江山,而不是韦家的。
韦太后身为元氏的媳妇,身为皇帝的母亲,纵然她出身于韦氏,这一点很是能拎得清的。
既然确知了这一点,元君舒便觉得,纵是她去送韦臻这位客人,哪怕是被韦臻奚落几句,也算不得什么了。
韦臻这种人,就算是她作妖作出大天来,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元君舒前脚刚刚离开寝殿,龙榻上的皇帝便睁开了眼睛。
若是元君舒仍在当场,一定会诧异于皇帝此时的眼中竟然不见分毫刚刚醒来的浑沌。
皇帝虽然面有病色,但目光却晶亮着,蓄着期待。
她侧转脸庞,含笑看着独自坐在榻边的韦太后:“母后觉得如何?”
此刻,寝殿内只有太后和皇帝母子,并太后身边一个贴身侍奉了几十年的嬷嬷,连唐喜都被打发出去了。
母子之间的对话,自然不用避讳什么。
韦太后见皇帝忽的睁开了眼睛,心头一紧,方要关切些什么,却紧接着就听到了皇帝的问话。
韦太后心里面压抑的不快,遂又被勾挑了起来。
她冷哼一声:“哀家的身子好得很!你还是先顾着你自己的身子吧!”
皇帝温言,呵呵赔笑了两声。
“母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她朝韦太后温声笑道。
那个笑容,映在这张明显带着病容,消瘦了几分的脸上,让韦太后的心尖儿扯痛,过往三十年的种种光景一股脑地翻涌了上来。
这是她费尽了心血养大的孩儿,纵然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与亲生何异?
这般想着,韦太后的目光,就禁不住飘到了皇帝鬓角的白发上。
才过而立之年的人,就鬓生华发……
韦太后默然长喟:她的孩儿,又哪里才长出白发的?还不是当年……当年一夜白头啊!
重又忆起当年事,韦太后更觉得心疼了。
这么心疼着,她突然间就想开了:她的孩儿的身体已经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了,她还有什么看不开想不透的?
只是,让那个女人顺利地成为她的儿媳,成为大魏的中宫之主,韦太后还真就觉得一时半会儿顺不过这口气来。
不过,若是能有一个可靠的宗室晚辈,能替她的孩儿多分担些繁重的国事,韦太后倒是乐于看到的。
韦太后于是决定暂时忘记老肃王当年给她添的那点子膈应。
她徐徐开口道:“是个能稳住的孩子……只是别恃宠而骄了。”
终于得了母后的首肯,皇帝带着病气的脸上,登时挂上了由衷的笑意。
“君舒不会恃宠而骄,”皇帝微笑笃定道,“朕也不会让她有‘骄’的机会。”
这么说着,皇帝重又回复了一国之君的果决冷静。
韦太后听她话头儿,挑了挑眉:“皇帝的意思是……”
皇帝定定地看着韦太后:“孩儿不想让她,只是做为孩儿分忧的左右手。”
韦太后暗自吸气,滞了滞,一时间没言语。
这是皇帝第一次向旁人透露出来想要立储,并且是立元君舒为储的意思,且还是对着自己的母后透露出来。
皇帝从来相信自己母后的眼光,更相信母后几十年的政治阅历和观人的格局。若说,谁能既客观,且能全心全意为自己考量未来大魏可能的继承人,那么除了母后,不会有第二个人。
韦太后此时方开口道:“这条路,可不是寻常谁都能走得下去的。”
她说着,目光紧紧锁定皇帝的脸。
母子二人都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皇帝于是郑重点了点头:“孩儿明白。所以,孩儿不会轻易许以江山。”
韦太后听她这句话,心里面的忐忑方回落了下去。
她的孩儿,除了于一个“情”字上纠结不清之外,治国理政从来不会让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