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以为如何?”
蓦地, 前面那人清朗的声音, 飘入了周乐诗的耳中。
“什——”周乐诗一个愣神, 惊觉自己问得呆傻, 及时噤声。
冯丘面露古怪,到底还是忍住了, 没有将怪异的目光投向周乐诗。
其实,自从元君舒出现,冯丘便觉出了这位周大人的异样。
他虽是个粗豪汉子, 好歹也算是和周乐诗同行了一段时日, 多少了解了周乐诗并不是那种在权贵面前扭扭捏捏的小娘子。
冯丘突然想起了曾在京中无意之中听到的一个传言,便更迫着自己,不去回头看周乐诗,省得她难堪了。
他也算是个粗中有细的,不然皇帝也不会放心他护送军粮和周乐诗来到这里。
元君舒像是没察觉到周乐诗思绪游离的异样, 相反, 元君舒的心情似乎比之前更加地好了起来。
“我方才与冯大人说, 羌地湿寒,周大人想必也有同感吧?”元君舒温声问道。
“是, 确是如此。”周乐诗说着, 声音低了下去。
“大军常处边地,想来更艰难吧?”周乐诗忍不住又问道。
她晦涩的语调飘入元君舒的耳中。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元君舒却勾着嘴角, 笑了笑。
“自然是苦过的, 却也有甜, 不是吗?”元君舒的语气中,流露出的意味,像是她真的尝到了某种甜蜜的东西。
周乐诗闻言,怔了一怔,迅即便明白了元君舒话中的深意。
这样的深意,恐怕只有她们两个人,才会明白吧?
周乐诗一时之间,心里说不清楚是酸甜苦辣何种滋味。
大概都有些吧?
当然,还有心疼,强烈的、对元君舒的心疼。
可她却没法说什么、不能说什么来宽慰元君舒。
元君舒话音落后,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她嘴角的笑意,渐渐化作了苦笑。
两个人之间的机锋,听在冯丘的耳中,却是“恒王殿下坚守边地,以苦为乐”的豪迈情状。
可是,无论冯丘怎么想,元君舒都是不在乎的。
她在乎的,也只是这所有人中的那么一个,而已。
猛地一抽马臀,元君舒一马当先。
“走吧!本王的大帐就在前面!”元君舒鞭指前方。
语声铿锵有力,意气风发,任谁都会觉得,眼前这位恒王殿下,颇有大将风度。
然而周乐诗凝着那个疾驰的背影,却越看越觉出了一股子孤寂苦涩的滋味。
到了魏军中军驻地,自然少不了一番交接。
周乐诗与冯丘将一应军粮及账册交予元君舒手下负责的官员之后,又与军中包括监军齐鸿烈在内的众将官见了面,彼此客套过以后,不免一场接风洗尘宴。
因着如今战事吃紧,整个过程都尽可能地简略。
这么一番下来之后,眼看着天色已近黄昏。
其间,周乐诗自始至终都没忘了观察细节——
军报上说,魏军粮草被焚,周乐诗便担心军心动摇。但她冷眼旁观,从诸将官到寻常护卫当值的士兵,皆不见心思浮动之状。
可见粮草被焚的事并没有给军中造成太大的影响。
周乐诗的一颗心,方觉得稳当了些。
而另一件她所关注的,便是元君舒在军中的情状。
端看自齐鸿烈而下,诸位将官对元君舒的恭敬服从绝不是伪装出来,再看军帐外寻常士兵看到元君舒的时候的恭敬态度,周乐诗能够肯定:元君舒在军中极有威望。
以一个从来没有统过兵的宗室贵女的身份,在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之内,又遭受了军粮被焚这样的糟心事,元君舒究竟是怎么做到,在军中树立威望的?
周乐诗不知其中的细节。
但可是想象得到,那必定不是一个简单从容的过程。
元君舒在这个过程之中,又承担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也只有元君舒自己清楚。
想到元君舒经历的磨折,周乐诗的心,便禁不住柔软了下去。
而此时,身着戎装的元君舒却摇摇晃晃地向她走来。
“周大人安好?”元君舒微饧着眼,朝周乐诗笑着。
周乐诗蹙眉。
之前在接风宴上,身为主帅,元君舒少不得沾了几口酒。
这是军中规矩,纵然身为主帅,也躲不过去。不然,只会让底下的将官、军士们不服气。
军中酒烈,元君舒的体质又是碰不得酒的,此时犹能走路,已经算是好的了。
“下官一切安好,”周乐诗面色平静道,“多谢殿下款待。”
“一切,安好?”元君舒眯了眯眼,似是在咀嚼回味。
周乐诗抿唇不语。
元君舒却忽的笑了:“周大人瞧着,倒真像是一切,安好的。”
周乐诗被她笑得脸上泛红。
元君舒在嘲讽她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还在假惺惺地说着什么一切安好。
周乐诗明白。
“殿下醉了。”周乐诗绷着面孔道。
“殿下?”元君舒忽的正色,扬了扬下巴,“大军之中,周大人该称呼我为,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