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着还像那么回事!
连娘子心中暗道,目光却仍不由得在那张纹丝不动地铺展在自己面前的银票上打转。
一百两啊!
够义诊两年的了!
她越发地心动。
再一想到这年轻女子显见是京中的膏粱之辈,这银票也都是他们搜刮的民脂民膏,不拿白不拿!他们盘剥百姓,老娘替他们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想及此,连娘子老实不客气地一把扯过了银票,又不放心地对着阳光抖了抖。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女郎中突然接了银票,元君舒还是很乐于看到她配合的态度的。
她手指一松,任由那张银票落到了连娘子的手中,元君舒又笑道:“亨通票号的银票,如假包换,娘子放心。”
连娘子不放心真假的心思被元君舒戳透,登时有些讪讪,嗤了一声,将银票收好。
“你想问什么?问吧!”连娘子摆出了一副你问什么我都尽量配合你的表情来。
给银子又说好话,无非就是想探听秘辛虚实嘛,她懂。
元君舒见她上道儿,也顺势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目光却滑向了躺在榻上的周乐诗。
连娘子暗翻个白眼儿,幽幽道:“她失血太多,又刚被我灌下了安神的药,没有两个时辰醒不过来。”
所以,你想问什么背人的话,尽可以放心问,她听不到。
元君舒了然地点了点,也不客套,直言问道:“娘子方才说的周大人,可是绍州盐道周朴?”
“是啊!她就是周朴的长女。”连娘子说着,点了点周乐诗的方向。
周家啊……
某一段尘封的记忆,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被打开来。
元君舒抿了抿唇,再开口时,已经一切如常。即便阅人无数的连娘子,也没有机会捕捉到她转瞬之间情绪跌宕起伏的变化。
“听闻周家原是盐商,在周朴这一代才发迹的……这样的富宦人家,深宅大院的,似乎也不好入内吧?”元君舒侧眸看向连娘子。
你怎么不直接说我就是个小小的郎中,也能见着深宅大户里的官家小姐?
连娘子心里替自己不平,狠狠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儿,道:“我大前日刚替她把了脉,开了药方子!”
说罢,愤愤地盯着元君舒。那意思,你爱信不信,不信算了!
却换来了元君舒一个格外舒缓的浅笑:“我方才便说,连娘子是绍州数一数二的名医。被贵宦之家请去为内宅诊脉,我怎么可能不信呢?”
连娘子这才心里得劲儿了些。
不过转念又觉得哪里不对,怎么总有种着了道儿的感觉呢?
元君舒不等她反应过来,又续问道:“如此说来,这位周姑娘是得了不得了的病了?不然以连娘子的身份,便是周家,也不是能够轻易请动的吧?”
连娘子正心里犯嘀咕,听了这话,很觉受用:“倒也不是什么大病,高热而已。只是病势来得急,周家人可能怕她烧坏了脑子,急三火四地找了我去。”
元君舒越听越觉心惊:怎么从连娘子的话里话外,总能听出些眼前这位周姑娘在周家不受待见的意味呢?
再联系到这位周姑娘之前疯了一般想要见到自己的情状,元君舒一颗心沉了沉——
她开始担心起外祖家那边的情形了。
她越来越怀疑,周家在绍州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事。
或者,等到这位周姑娘醒了,可以寻机会问问她。
元君舒面上仍是一派从容,又道:“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就医好高热之证,恐怕也只有连娘子的妙手了。”
“呵!这点子小病儿,还不至于难住我!旁的不敢说,我们连家可是杏林世家,我族兄就是今上身边——”
连娘子及时噤声,戒备地瞄着元君舒笑呵呵的脸,心里暗啐一声:不能多说!这丫头的道道儿可多!
她意识到言多必有失,断不肯给家中招惹是非,于是站起身来,道:“她的药,我会派人按时送来,给她吃了就是。这就告辞了!”
不待元君舒应声,她收拾了医箱,拔足便走。
走了两步,忽的止步,拧头道:“你方才应承的事,可要记得!”
元君舒闻言,初时微怔,旋即明白她所指的,是弄清是非,行凶者去有司自陈其罪的事,遂笑笑道:“自然记得。”
连娘子犹不甘心:“还有就是你送的那张银票,我可不会自家昧下。我们医馆每月都有义诊,那张银票便会用作义诊之资。”
元君舒倒没想到她说出这番话来,含笑点头:“连娘子仁心仁术,佩服!”
连娘子嗤了一声,心道莫拍老娘的马屁,老娘是怕你在官府诬陷老娘枉法!笑面虎,老娘才不吃你那一套!
“走了!”她说罢,“咣”的一声甩门而去。
偌大的房间内,眨眼间只剩下了元君舒和昏睡得人事不知的周乐诗。
元君舒上一瞬还在想这个连娘子真性情得有趣,下一瞬一颗心便沉入了静寂之中。
耳边,缓缓地,有周乐诗的呼吸声音飘来,使得元君舒不能不将眸子转向了她。
那张脸,依旧清丽而苍白。
元君舒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半日前,周乐诗吐血时候的光景。
这位周姑娘,她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才会在重伤之下,对着一个陌生的女子,说出那般遗世绝然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