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瑞回到上海的第二天清晨,便急匆匆地赶到了总商会。只见往日人来人往的总商会竟然门可罗雀。有个留守人员告诉他,总商会组织的代表团日前已抵达南京,去参加第二次编遣会议。周天瑞意识到自己在天台镇等着上梁,错过了去南京参加裁军会议的日子。他心里略微有点内疚,却有些庆幸:好事情。省得出头露面的与官吏们交涉费口舌,乐得在家陪着夫人的。
周天瑞便回到家中品茶看报读日子。数日后,虞和德把电话打到了家中,说:“天瑞老弟,我等于前日返回了上海,你可来总商会面谈。”
周天瑞急忙赶到总商会,见到虞和德先做了一番道歉。虞和德宽容地说:“修建祖屋也是人生一件大事呢。你没赶上也是好事一桩,要是去了才实在是糟心呢。”他简略地叙述了去南京诡异的经过。根据国民党五届二中全会上通过的整理军事案蒋委员长在南京召开的编遣会议,计划把军队减至六十万人,但会上又被军阀们逼得增至八十万人。实际上,蒋、冯、阎各派系谁也不肯削减自己的军队。
代表团在南京的几天时间里,参加了编遣会议,眼见得各路军阀明争暗斗,谁也不肯裁减军队。蒋总司令只想通过裁军把各路军阀的军队缩编,各路军阀只想多保留些军队好划地为王。军阀们谁也不管百姓养得起多少军队,只管开征税捐在百姓身上横征暴敛。开了几天的裁军会议无功而终。代表团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心里还惴惴不安思量着,不知又有多少税捐会抛在自己的头上。
虞和德递上一份请柬说:“这不,宋部长请我们到华懋饭店赴宴,怕是又要变着法子割我们的肉呢。”
周天瑞接过请柬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说:“我还是回宁波修祖屋去!”
“你老弟想脚底板抹油一走了之,恐怕是不行了。宋部长对上海的工商界一清二楚,谁想耍滑头都难以瞒过他的眼睛呢!你这五金机器界的大亨怕是早已列在他的账单上了。”
周天瑞无奈地摇摇头说:“就是冲你德翁的面子,我也不能推脱呐。”
“那就说定了,明日下午华懋饭店见!”
周天瑞与虞和德聊些行业内事情,便告辞回家了。
翌日,周天瑞打电话约了方鹤松和潘景瑜在饭店门口聚集,然后一同步入饭店。果然,方潘二人站在门口等着他。周天瑞的目的是几个贴心的人聚在一起,凡事好有个商议。
周天瑞和潘景瑜由旋转厅门进入大堂,踏着用乳白色意大利大理石铺成的地面,朝着电梯间方向走去。他们走出电梯,就看见客厅里满是上海工商界的大佬们,正在相互寒暄打招呼呢。周天瑞免不了要挨个过去与相熟的大亨们逐一打了招呼。
年轻俊朗的饭店经理身着一袭黑色西装,戴着玫瑰红的领结,笑容可掬地过来招呼大亨们去酒桌前就座。周天瑞与方鹤松、潘景瑜等人坐了一桌。刚入座,方鹤松就问道:“裁军会议不是无果而终么,宋部长今日宴请我们又为何事呢?”
“依我看么,一则他要给我们工商界做个善后,毕竟是他召集我们到南京与政府参与裁军会议的;二是继续向我们要银子,巨额的军费还得从我们的腰包中掏呢!”虞和德一脸嫌弃地神态。
“蒋委员长依据宋子文核算的财政负担能力,计划将全国的军队减至六十万人。会上各路军阀竭力相争,蒋、冯、阎各派系谁也不肯削减自己的军队,于是就不了了之了。”潘景瑜总是有内幕消息,露出略有优越感的神态。
“那就把江浙财团挤干榨尽?”柳宏盛满脸不屑地说。
“你是沪上着名的实业家,岂能放过你呢!”方鹤松笑道。
“你把中国的实业家、金融家拨着指头算算,不就是上海滩的那百十个人么!”潘景瑜说。
“嘿嘿,就是要这些老板掏腰包呢!”尤忠铭撇着嘴笑道。
“咳,闭口深藏舌,藏身处处牢。”周天瑞摇头晃脑地老弟说。
“对呀,祸从口出,少说为佳呢!”胡老先生从后面赶上了几步,拉着周天瑞等同乡坐了一桌。
大亨们都到位坐定了,方见的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拥着身穿白色西装的宋子文走进了饭厅,其中一个有点面熟的是上海市长。宋子文与席懋公等头面人物握手打招呼,众大亨起身相迎。
寒暄之余,宋子文先举杯向大家敬酒致意,表示欢迎大家的到来。接着,宋子文开始了演讲:“中国乃是贫穷落后的农业国,枯竭的财政和不值一提工业基础,难以支撑庞大的军队,唯一的解决办法只有裁军,让军人还乡种田去。”
一阵热烈地掌声,打断了宋子文的话头。掌声稍弱,宋子文继续说道:“遣散几十万的士官们,这就需要一笔巨额的编遣费。各位知道,国家虽统一了,但各地的军阀依旧各自为政,在地方上征收高额税赋豢养私家军队。中央实际能收税的也就是东南五省。为尽快结束这种不利于国家发展的状况,政府决心做好这次编遣工作。为安置编遣的士官们,财政部拟再发行五千万元的编遣公债,希望工商界和金融界各位有识之士踊跃认购……”
大亨们此时方才明白宋子文的真实意图,是为了向江浙财阀们摊派裁军公债。张老先生仗着自己曾经是前清元老、民国农商部的部长,一时忍耐不住,便站起身直言发问:“政府有难处我等必然责无旁贷。自古以来,但凡捐税总有个额度。而今是名目繁多,不分时节,只管索要赋税杂捐;几乎是三日一小捐,十日一大捐;长此以往,只怕工商界和金融界所存无几,皆毙杀于苛捐杂税之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