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夷和潘霆玉坐在的席位上,整理着准备交易的资料。周家的席位号是三十号,潘家的席位是三十一,两家的席位紧挨着。周伯夷打眼向前望去,孙老四和与尤忠铭坐在前面两排的位置上,摇头晃脑地向周围的人打招呼。
孙老四能够弄到前面第二排十八号席位,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交易所的董事。尤忠铭也是交易所的股东。为了能傍上孙老四,他送了交易所的管事一笔银子,才弄到了十九号席位。那二十号席位之前的位置,可都是皇亲国戚权贵官吏的席位。
华商纱布交易所自开盘以来,营业额巨大,回报也高。一般经纪人每年的佣金收入都有上万两银子,多则达十几万两,为此纱布交易所吸引了大批投机商。不少经纪人暗中出租经纪人牌号,每月坐收六七千两银子。一些大投机商,包括外商洋行乃至官僚财团都混入期间,利用权势在纱交所里玩弄手段掀风作浪,操纵市场行情,以谋取暴利。
孙老四对交易所门道毕竟不很精通,时常不按常规乱来一气,因此,交易所的同行们送他一个雅号:“无轨电车”。孙老四当然也知道自己道行的深浅,便邀请善于投机的尤忠铭坐在他身边当个参谋。孙老四做棉纱交易,总是向多家经纪人分别买进各月期的多头额子。经纪人并不把他放在眼中,只因他是前朝重臣之子,姑且应酬他而已。再说,谁也不嫌银子烫手的,多多益善么。
周伯夷依照老经验,在临近年底前一两个月,便陆续吃进棉纱多头的额子。年末,期货市场的走势果然如他所料,棉纱期货的价格上涨到了高峰。他便把多头的额子全部卖出,反手吃进了大量空头的额子。转眼过了农历新年,像往年一样,棉纱价格开始从高峰回落。市场上棉纱现货增加,而纱布交易所仓库里的库存多数是压库的烂污纱。周伯夷当然晓得,每年的二月份开始进入棉纱销售交易淡季,经纪人称之为“春荒”。这段时间客户需求不足,市场中充斥着大量陈旧的库存棉纱,因而棉纱价格会保持在平稳的价位。投资者都估计纱价趋势看跌,因此时常是做空头,以待价格跌落时再买进空头的额子。
交易厅里交易清淡纱价平稳,每包纱在二百二十元上下盘旋。除了有几家买进空头额子之外,就没有什么交易。坐在十八号席位的孙老四却一反常态,买进数量较大的多头额子。周伯夷笑着对潘廷玉说:“这无轨电车又开始乱开了。”
“人家底子厚,一夜里输掉一条弄堂都不当回事呢,区区几万元期货又算得了什么!”潘廷玉也讥笑道。
“这倒是的,他爹当北洋大臣时,弄到了几千万的白银,就是让儿孙们来糟蹋的。”
“我看也让他糟蹋的差不多了,撑不了多少时间了。”
“哎,那可是几千万的银子呢,真正是富可敌国!他一辈子也糟蹋不光的。”
“这也难说,以他一夜输几十万的势头弄下去么,也弄不了几年的。我看他最近就逆势买进了好几万的多头额子,如此作死下去能有几日的活头呢!”
“反正他是无轨电车,随便乱开的。保不齐,他明天又大量卖出额子,反手做空了。”
可是,孙老四依旧每日都在买进大量的多头额子,而且,数额在不断地加大。头几天,他向几家经纪人买进四个不同月份的期货,每个月二百包左右的棉纱,后来增加到每个月各三、四百包。经纪人也怕他又是无轨电车乱开了,便照章向他收取证据金。孙老四经常拖延缓缴的臭包,这次竟然如数缴清,就连经纪人也觉得他同往日判如两人。看到他买进的只是几个月份的期货,都吃准他是无轨电车乱开,根本就不会想到他在恶意操纵市场。
荣敬斋和他的大侄子荣裕谦坐在二十号席位上,见到孙老四如此大手笔地做多头,便吃定他是不可能全部收货的,便想着大赚他一笔。孙老四做多头,他就做空头。不少经纪人也跟着荣敬斋吃进空头的额子。周伯夷便是其中的一个,也跟风买进了不少空头的额子。于是,交易所里多空相争的煞是热闹。
四月初,标纱每包价格已涨到了二百四十元。荣敬斋仍不以为然,认定纱价必定会跌落的,大势仍是空头行情。交所里的经纪人们也与他的观点一致,继续做空头。他们依照往年的经验,静候着纱价的回落,便可大赚一票。
周伯夷和潘霆玉与也是持续买进的空头额子,只等纱价回落才好平仓收银子。即使做空不成,他也尽可依仗着三家纱厂的库存抵缴空头的额子。他心里早就盘算过了,把压仓底的棉纱拿出来抵缴空头的额子,就只当处理老库存了。
潘家是做丝绸为主业的,名下丝厂原有两家,后因日本的人造丝大量上市,挤兑得无法生存,才把缫丝厂改造成纱厂的。潘霆玉担心纱厂的产量有限,仓库里的棉纱不够抵缴空头的额子。因此,他向周伯夷开口,如果做空不成要抵缴纱包时,能否借几车的棉纱来救急。周伯夷满口答应。潘霆玉抱拳答谢。周伯夷笑道:“其实是我占你的光了,你不必谢的。”
“何以见得?”
“你想么,我家压仓底的旧纱换成了新纱,我何乐不为呢?”
“那就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了。”
令人不解地是,孙老四却仍然在大量买进多头的额子。谁也吃不准,他从哪里筹措到这么大笔的款子,竟敢如此放量买进多头的额子。交易所的经纪人都在幸灾乐祸地期待着,到了月底收货平账时,且看这个孙老四又成“臭包”的下场。
周伯夷和潘霆玉像看憨大玩尿泥似地,瞅着孙老四怪异地操作。数日后,周伯夷感觉到这次孙老四的行为与往日大不相同。他竟然如此专一地做多头,而且是大量地买进多头。这么大量额子,到了月底他从哪里弄这多的现钞来平账呢?一旦烂包了,只怕不仅仅是倾家荡产,还要有牢狱之灾的。
周伯夷的下意识里总游离着一丝惊恐不安的情绪,万一他的背后有个权贵、财团在支撑着,那就是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一位与他有交情的经纪人悄声告诉他,交易所里已有三四家经纪人的名下有十来家大户头在做多头的额子。这些大户头隐姓埋名却实力雄厚,每个月都在大量买进多头额子。尤其怪异的是,善于做投机生意的尤忠铭明显地远避周潘两家人,紧跟在孙老四的屁股后面买进多头的额子,这不得不引起他的警觉。
晚上,他揣着满腹的疑虑回到家中吃过晚饭,便与父亲和周乐毅商讨这件怪异的事情。周乐毅听完他的叙述后,问道:“这种情况有多长时间了?”
“二三个月了。”
“他的后台老板是谁?”
“不大清楚,也没听说他家有什么后台老板的。”
“他爹可是满清的重臣呢!跟皇亲国戚都是能搭上脉的。”周乐毅思索了片刻,便说:“依我看么,你赶紧平仓,卖出空头的额子。”
“什么道理呢?”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恐怕是个巨大的陷阱呢!”
周伯夷“扑哧”笑出了声,说:“你也太过敏了。市场上的人都把孙老四叫‘无轨电车’,把他当憨大看的。”
“你们还把他当憨大?其实你们才是真正的大憨大!孙老四真是利用了你们对他是‘无轨电车’的习惯看法作掩护,来实施他们庞大的计划。我敢断定,他的身后必有金融大鳄在运筹帷幄指挥他作战呢!”
“你是否小说看多了,在讲故事呢?这个‘无轨电车’会有什么本事,操作如此大的盘子呢?”
“咳,你真是聪明自误。你对孙老四是有偏见的,这种偏见遮住了你和经纪人们眼睛,使得你们看不清事情的本质。而我是没有偏见的,只是根据你叙述的事实来研判的。我认为,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必定是有金融大鳄在操纵市场呢!”
“可能么?你认为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金融大鳄正是利用孙老四的形象完成了布局,要是换了别人必定早就被你们发现了。你再想想,孙老四背后会是些什么样的人呢?”周乐毅极为严肃地对伯夷说。
周伯夷讥笑地神情望着周乐毅。周天瑞则以极为坚定口吻说道:“嗯,我看乐毅分析得完全正确。孙老四的背后必定是权贵重臣,甚至是皇亲国戚在布局,他不过是个站台的。”
“你现在清空额子大不了是吃些小亏,甚至是小有斩获。如果再继续持有空头的额子必定会吃大亏的!”周乐毅坚决地说。
“那好。明天我就出空额子,改做多头。”周伯夷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地说。
周乐毅说:“明天你只管卖掉自己的空头额子,补进多头的额子。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起我们分析的结果,以防将来闹出事情时被小人反咬一口,说是你散布谣言搅乱了市场。”
“嗯,我只告诉霆玉,让他也卖出空头的额子。”
“你须注意,闭口深藏舌,藏身处处牢呢!”周天瑞也关照道。
“嗯,我晓得了。”
“等等,你荣家伯伯还在大额吃进空头的额子么?”周天瑞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