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四在国际饭店设宴请工商界和金融界的大佬们。儿子当了统税局的局长,孙老四感觉祖坟冒出了青烟。他给上海滩有名望的大佬们都下了请柬,至于这些大佬们给不给面子,孙老四也都无所谓了。
孙老四心里很清楚,自己是打着烟峻尾昭的招牌聚自家的人气呢。这些大佬们可以不给他面子,但他们没有胆量不给烟峻尾昭面子。况且,如今可是日本人的天下,自家的公司或银行生死存亡只在烟峻尾昭翻云覆雨之间。因此,许多大佬们巴不得有机会能与烟峻尾昭搭上关系呢。
孙老四请了报社记者来拍照登报,哪管日后会引来了社会上的一片痛骂声。孙老四的目的是要在这些大佬们的面前露个脸,让他们晓得自己身后是烟峻尾昭!日后,孙秉乾上门去索税不敢推三阻四的。
烟峻尾昭带着几名日本军官前来赴宴,见到数十名上海滩着名的实业家和金融家在座,不免对这父子俩刮目相看了。他允许孙秉乾在征税时逢三抽一,收的税款每交给日本人三成,他可抽一成,留作税务人员薪资和各分税所的开支费用。
这笔资金日本人并不监管,由着孙秉乾自主开销。这分明是放只老鼠在米缸里,要养肥这只硕鼠呢。果然,不过一年半载的光景,孙秉乾便在愚园路买了座欧式的白色别墅,门口还有一队日本兵为他站岗放哨,保护着他的安全。他有钱有势便有人牵线搭桥为他做媒续弦,娶了军界高官的千金小姐做了填房。
孙秉乾当了局长并不按时到税局去点卯,而是坐着轿车往各家大公司跑。一般中小公司由各区税局的税员去办理,他只对上海滩知名大公司感兴趣。税率是死的,但对公司税额的认定,却有许多伸缩的余地。他会亲自上门与老板洽谈缴税额,跟老板们如谈生意似地拉锯扯锯,你进我退地商议着税款。老板们要想减低税额,必定要给他笔不菲的红包。那些犟头倔脑拎不清行情的寿头老板,他便请日本宪兵队来收拾了。
孙老四在背后指点他如何敲诈大公司获取钱财。他教导孙秉乾,对日本人也不可愚忠,戴着顶汉奸的帽子只为挣得巨额财富。有句话叫做:要的发,众人头上刮!小公司大多数都是瘦的像只病猫,刮不出多少油水来的,眼睛只对准大公司。孙秉乾就有了几百家大企业的名单,诸如荣氏财团、席家的银行系、北仑船运的虞和德、化工天厨企业范逊栋、大华钢铁厂的陆鸿鹏、企业大王柳宏盛、南洋兄弟烟厂等大公司,这都是他要挨家挨户去拜访的纳税大户。
孙秉乾虽顶着统税局长的帽子,但他一向混迹于脂粉堆里,没有什么人情世故的经验。他到了大公司里就没人把他当回事情,只是让财务经理与他对话,请他吃顿饭了事。他便时常把曹宇清拉在身边,替他应付场面。
曹宇清按照军方经济部的指令,要把华商公司全部纳入军方经理部管辖,也是要往大公司跑的,两人就做了一路来找华商公司的麻烦。曹宇清自然要把这股祸水引向昔日的仇敌周天瑞了。
周乐毅走出董事长的写字间迎面碰上两个人,其中一人便是经济部的曹宇清,另一位周乐毅就更熟悉了,是孙老四的二儿子孙秉乾。这小子原先在国税局当过差,曾到德仁纱厂来收过税的。周乐毅打招呼道:“你怎么有空到我家的公司来了。”
“他是替日本人来谈税额的。”曹宇清抢先答道。
孙秉乾笑着点点头,说:“凡是大公司我都要走走的,今天是轮到你家了。”
“那好,董事长在写字间呢。”周乐毅鄙视地扫过两个汉奸一眼,径自离去。
周天瑞稳稳地坐在大班椅上,摘下玳瑁框的老花镜,把这两个人瞟上一眼,心想:这个曹宇清,不就是那个被我赶出去的马屁精么,他去当汉奸倒是可以想得到的。孙家的二公子虽说是做事不成,只会混迹于秦楼楚馆的浪荡公子,却也是花钱如水,不愁吃穿的富家子弟,怎么也去当了汉奸了呢?
曹宇清戴着副金边眼镜摇头晃脑,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沙发上,说:“本人现在日本军方经济部就职,这次专门来与你谈军方合作经营的事项。这位便是江浙皖统税局的新任局长,要与周老板谈些税款方面的事情,因此,我俩就结伴而行了。”
周天瑞连瞧都不瞧他们一眼,吸了一大口巴拿马雪茄,对着他俩的脸面吐出一股粗大的烟柱,慢悠悠地说:“我这里既不是烟花柳巷,也不是日进斗金的赌场,你俩不去那里消遣,跑到我的公司来干什么呢?”
曹宇清即刻变了脸色,用手挥去烟雾,说:“日本军方要建立大东亚经济共荣圈,需要华商携手合作。军方对你的机器制造工厂很感兴趣,请你按照军方的指令合作经营。”
周天瑞听得此话不由地发愣,什么?这么快就盯上我的工厂了!他知道这曹宇清对烟雾过敏,故意又吐出一股烟柱直冲曹宇清而去。果然,曹宇清站起身来到门外咳嗽喘气去了。周天瑞鼻子里哼哼地冷笑了两声,说:“我有几家工厂是不错,经营也很正常,也不缺资金,也就没必要融资扩股。”
曹宇清用手绢擦着鼻子走进来,对着周天瑞阴狠地瞥一眼,道:“你搞错了!不是什么扩股,而是你必须执行军方的命令合作经营。军方的命令你总该知道的吧?凡是涉及到国计民生的企业必须与军方合作经营。”
周天瑞两眼望着天花板,说:“呵呵,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别多!莫非当今世界还有强制入股的道理!”
曹宇清戴上擦干净的金边眼镜,板下脸来,恶狠狠地说:“看来,你还没有搞清楚。我再说一遍,不是参股经营,而是合作经营!日本人不会给你一文钱,而是要净拿你的一半利润!”
“哦,何必装模作样,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呢。你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是要抢一半的利润罢了!”
“你说话且当心点呢!小心当作抗日的敌对分子抓进集中营去呢!”
“我是做实业的,不管是谁当政,我照旧是生产机器、生产棉纱;只要交足了税款,谁也别来找我的麻烦。所以,请你识相点,休得无事生非地来滋事骚扰。君子与小人本来就如同油水不相容呢!”周天瑞眼睛狠狠地瞪着他,大大咧咧地说道。
孙秉乾插嘴道:“你开公司赚钞票总该上税吧?”
周天瑞的眼光厌恶地扫过他的脸,说:“你这后生是说交税吗?你尽可到财务上去查缴税的回单。”
孙秉乾说:“你老可别再拿老皇历来糊弄新政府了。新政府是按新税率来缴税的,而且,所有税款需交到日本正金银行。恒昌公司也算是缴税大户了,所以我们才给足你面子,亲自跑一趟,来告知你即日起如何按新税率缴税。”
周天瑞斜着眼睛把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猛吸了口雪茄朝他的脸上喷去,慢条斯理地说:“哎呀,这不是对门孙家的小儿子嘛!见了长辈总该行个礼,问一声好吧?当年穿着开裆裤赤了屁股,在我家五金店门口随地拉屎撒尿的小赤佬,啥辰光成了日本人的税务官了,竟帮着日本人搜刮你家老祖宗的血汗钱来了!”
孙秉乾顿时面红耳赤,尴尬地说:“周家老伯,就别拿小侄开玩笑了。我这是代表政府来收税的。”
周天瑞撇着嘴说:“哦嗬,代表政府?哪个政府?国民政府在重庆,你代表的是哪个政府?你父亲在上海滩好歹也算得上是个实业家呢,你咋会帮着日本人来收他的税呢?”
孙秉乾发怒道:“周伯父,你可别为老不尊!我好心好意劝你跟政府合作,你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要是不识时务,就等着日本人来查封你的公司吧!”
周天瑞斜他一眼,说:“谁是你伯父,什么礼义廉耻都不懂的东西!”
孙秉乾站了起来正待发作,曹宇清按住他说:“不要冲动。我来跟他谈。”曹宇清转身对周天瑞说:“缴纳税款是必须的。新政府会传给你税单,你必须按时交税。”
周天瑞不想再与他们纠缠,不卑不亢地说:“我是商人,谁当政我都得缴纳税费。但我只能缴一份税,不能谁都跑到我这来自称是什么政府,就可以随意要钱的!至于税款么,你无需找我,每月的税单自会送到财会部,自有人会料理清楚的。该交的税,我一分不少,不该交苛捐杂税,我分文不给!”
曹宇清咬牙切齿地说:“中国人有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想必你是清楚含义的。你这把年纪不会也想逞英雄好汉吧?”
“日本人还是给你面子的,要不然直接军管你的工厂就是了,无需与你说话呢!”孙秉乾眼睛游移不定地说。
“我咋不就明白了,侬啥辰光窜了种,随了倭寇了?是你爹娶了个日本下女,还是你入赘日本艺妓家做了龟公?”周天瑞斜着头取笑他。
“你别倚老卖老出口伤人。日本人不是国民党会买你的账,七十六号可不是吃素的!比你实力大得多的大亨,进了七十六号就跪在地上叫爹喊娘地求饶呢!”孙秉乾傲慢地说。
“早先只见你不过是在街道上随意撒尿,不曾料想长大了,竟长了满嘴的獠牙,来咬祖宗了!”周天瑞依旧在戏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