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道看着面前玄衣青年递过来的手,只觉得头晕目眩。
“喏,这是师叔欠你的见面礼,迟了些日子,勿怪。”楚阑夕道,“师叔凡夫俗子一个,不会炼丹也不通炼器之术,贤侄莫要嫌弃。”
“他敢。"方渊子笑捋着自己的胡须,“阿道,愣着做什么呢?还不收下?"
顾道接过那枚雕琢成上弦月模样的玉玦,道:“多谢师叔。”又垂头道:“再有三日便是历练之期,弟子自去稳固修为,先行告退。”
“且去吧。”
………………
顾道合上了自己的房门,却没有如往日一样立即修炼。掌心那玉玦触手生温,是块儿难得的美玉,顾道心底却是冰寒一片。
兜兜转转,这玉玦还是到了自己手里。
是命定吗……
顾道攥紧了手里的东西,指节发白。
——命?
——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顾道咬紧了牙关,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
楚阑夕并不知道顾道的反应。顾道走后,他也匆匆告辞回了自己的风外峰。有一些东西,需要他静下心来好好的捋一捋。
其实对于陪男主筑基筑基历练这件事,楚第夕的内心是拒绝的。
——喵的这种一听就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要找楚某人这个战五渣来做?QAQ
然而并不能拒绝,因为这是《道行纪》的剧情。
楚·挖坑给自己跳斯基·阑夕:“……”
——什么?你问为什么找到了《造物谱》还是战五渣?
——当初抱着朝圣一般的心理打开《造物谱》的楚阑夕是崩溃的。
——那特喵的就是一本古代版《家庭纺织大全》好吗?(╯‵□′)╯︵┻━┻
——敢情《造物谱》的“造”不是“天地造化”的“造”,是“织造”的“造”?
——说好的绝世功法呢?说好的速成秘籍呢?
——所以楚字最后到底是怎么“挡住众魔修为男主争取时间”?难不成要在战场上表演织布吸引魔修注意力?还是说要拿织机当折叠凳来拍人?楚阑夕木着脸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只觉得楚字在他心中温润玉公子的形象碎成了渣渣……
——打住打住!一定不是这个样子的!
然而不管现实是如何的坑爹如何的令人悲伤,剧情……总是要走的。他需要回去整理下近期的剧情线。
——总不能坐等被领便当吧?!
——————
历练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顾道站在队前清点着人数,本次历练的弟子加上顾道本人总共七人,加上三个随行照顾马匹行李的杂役弟子,不多不少整十个人,赵秉烛也在其中。修仙界默认的规矩,在外筑基历练的弟子除却一些特定的情况,是不得动用修为的,是以带上这些修为低微的杂役弟子理论上并不会对他们有什么拖累——大家都不能动用修为,谁更碍手碍脚还不一定呢。
“出发!”
一行十个人十匹马,历练的内门弟子在前,杂役弟子在后,尽褪去了居风宗的服制变做了常服打扮。行进速度并不算特别快,弟子们赶路之余三两并排在一起闲谈,倒也并不无聊。
楚阑夕此次跟随便是混在了杂役弟子中。
“哎嘿,不是我吹,这筑基历练,我也不是第一次随行了,哥哥我有经验。你们两个放宽心,有我罩着,这一趟啊,诸事平安。”马背上一个方脸的杂役弟子晃了晃手里的马鞭,扬着眉毛道。旁边娃娃脸的小胖子附和了几句,寥寥几句诙谐带着不着痕迹的奉承,直哄得方脸弟子脸上得色大增,滔滔不绝有的没的提点了一大通。
楚阑夕在旁边笑了下,这小胖子看着就是个人精,圆滑而不市侩,倒叫人很难生出厌恶的感觉。楚阑夕却更觉得有些亲切,也不知这般的性子他在哪里见过。见方脸修士看了过来,楚阑夕也温和一笑,道:“那便多劳师兄照顾了。”
方脸弟子全然不知道叫了自己一声师兄的人辈分高了他三四辈儿,冷了一下后豪气冲天地摆了摆手:“好说好说。”
方脸叫李岑,性子大大嘞嘞也爱讲义气,平日好吹个小牛喝个小酒,人说不上好坏,属于最普通的那类。他十来岁便入了居风宗当弟子,自诩出色的人物也见了不少,此时此刻在这荒山野岭的杂毛马背上却被另一个杂役弟子的笑晃了一下。他定了定神,随即又一拍脑袋道“哎,你是哪峰的弟子?先前我怎么没见过你?”
楚阑夕保持着微笑,回道:“在下楚字楚阑夕,在宗内担一小小文生,师兄日理干机没见过我也不奇怪。”
“这样啊。”李岑拍拍自己的脑袋,却是信了,“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看也不是个吃过苦头的,也不知道挑人的管事怎想的。竟把你挑了来。”
“许是觉得我这半路出家的杂牌儿修士对山下风土知晓一二吧。”楚阑夕笑。这一路便这般说说笑笑地过去了。
接近黄昏的时候,一行人远远的望见了闵城的城墙。然入城时间已过,几人正好在城门外不远的地方扎起了营帐。几位内门弟子都已辟谷,自然无须进食,只不过人前为免惹旁人生疑也吃些。杂役弟子却尽都是些不曾辟谷的低微修为。
楚阑夕正蹲在火堆旁打理着手上那只被拔干净毛的野鸡。他手艺不错,拿匕首在上面每划几道指头宽的小口子便抽出一根骨头,再在原位置填一条笋条进去,免得鸡肉没有骨架支撑软成一团,如此反复数次。鸡血沥干洗净后再在鸡腹内寒上调料,放在火上烤。李岑和那小胖子王六看着楚阑夕熟练的动作啧啧称赞,也不肯打理手头的活计了,一只两只口水直流的守在一旁。楚阑夕被两人的举动逗笑了:“我吃不多,你们若是想尝尝一会儿分些与你们便是了。”
“那感情好。啧啧,阑夕你这手艺都赶上酒楼的大师傅了。”小胖子王六在一旁点头表示赞同。
楚阑夕又说笑了两句,低头正待再行打理些旁的,肩膀却忽然被谁捏住了。力气稍微用得有些大,楚阑夕吃痛,低低地“嘶”了一声,那人也未松下力道。楚阑夕回转过头,却见竟是顾道面色苍白的站在自己身后,一对极黑的眸子有些涣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李岑和王六二人看看楚阑夕,有看看顾道,一齐张大了嘴,楚阑夕眼觉得不对,忙道:“顾师兄是来拿先前寄放在阑夕这处的东西罢?就放在帐子里,劳烦顾师兄随在下去取一趟。”
顾道松了手,目光凝实了一点,点了点头。
帐中。
顾道挥手布下了一个隔音的法阵,躬身请罪道:“今日多有冒犯师叔,请师叔责罚。”
“无妨,扮作杂役这事儿本就是我自己的主意,你又有什么错处。“顾道温声道,“倒是你,可是有哪里不妥?怎脸色竟这般差?”
“弟子无事。”
“当真无事?”
“当真。”
楚阑夕眸色微微一沉,面上却笑道:“那便好。只不过既说了要隐瞒于人,你我还是不要太过接触为妙。”
“……弟子……遵命。”
………………
李岑只觉得这一次出来他是真的长见识了。
他李岑活了几十年,竟从没见过楚阑夕这样的杂役。这人文文静静就似个凡人的书生,却丝毫没有“君子远疱厨”的文人毛病,这不,香味儿把对面那群早已辟谷的内门弟子都招来了。还有那一肚子稀奇古怪的故事,几刻钟下来这群素日不食人间烟火样的内门弟子连带着对他们这两个一直呆在楚阑夕旁边的打下手的小角色都给了几分笑脸。李岑坐在篝火旁晕乎乎的看着那个被内门弟子包围的人影。咬了一口最先烤好的的那只野鸡的鸡腿,不时被周围几个弟子艳羡的眼神扫过,心说奶奶的就这事儿我能吹一辈子。
“楚师兄,这是什么做成的?”
“这个?是野山鸡和山笋。”
“这个呢?”那弟子又指指埋在火堆里东西。
“烤红薯。”
“旁边那个呢?。”
“山药。”
“那这个呢?也是山药?”
“……不是,”楚阑夕,“那个是拨火的棍子,不能吃的。”
楚阑夕简直哭笑不得,他身边围着的这一帮活似几辈子没吃过东西,全都一副小动物求投喂的小模样,还有几个蹲在外围眼巴巴地瞅着这边,明显是想吃脸皮又比较薄的那种。楚阑夕对小孩子最没办法,又心知这群孩子纯粹是被自己对居风宗伙食奇葩的设定才祸害成这样的,只好认命的低头打理手上的食材,没注意不远处的顾道一直看向这边。
“你是修山水道的?”楚阑夕问方才发问的那个弟子。那弟子名叫辛澈,是风曲峰的乐修。
“是啊,”辛澈直勾勾的盯着火上的烤鸡,“我从小就喜欢玩儿,我师父说我适台修这个。”
“那你是大可不必断绝饮食的。”楚阑夕道,“山水道讲求诸事随心,克制己欲对你所修之道并没有什么好处。”
“说得好似什么都懂一般,“外圈突然传来一声冷嗤,“你一介小小的杂役弟子,能懂得什么所谓大道?”
楚阑夕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是几日前带自己搭过“顺风剑”的那个内门弟子,便没大在意。
——明明心肠那么软,还这么别扭,小孩子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雾有点儿大)
赵秉烛那边正兀自冷着脸,猛然间就对上了个长辈看孩子的眼神慈祥眼神。
赵秉烛:“……!?”
“那便当是楚某人唐突了罢,阑夕这纸上谈兵,诸位权当个笑话听也就是了。”楚阑夕不在意地笑了笑,还对赵秉烛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赵秉烛:“……”
——白痴我在挑衅你懂不懂?!收起你那看儿子的眼神啊喂!!!
——————
将木剑仔细地用粗布包好,刚运动过的少年喘着气,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飞快地舞动,指腹略带薄茧——这个少年有着一双女子都要嫉妒的漂亮双手。看到这双手你很容易猜到它惯拨弄琴弦或者执掌画笔,但事实上这双手刚刚开玩笑一样地舞动着一柄在集市上随手就能买来的哄小孩子玩的那种木剑,轻轻松松地劈完了足够宋氏医馆用上好几日的一大堆木柴。
“楚章楚章,你阿兄在找你嘞!”一个略有些婴儿肥的少年人遥遥朝这边跑来,手里还提着杆黄铜杆的称,秤坠子磕碰着秤盘一路叮叮当当的响,上面沾了些药渣子,随着主人一颠一颠的跑动洒落在地上。楚章耳尖地听见前堂传来宋掌柜的怒吼:“贼三小子,你要死哩!干柴胡屉子都碰翻了不晓得?赶得投胎去咧?”然后就是稀里晔啦的一阵响,似乎是宋掌柜又一次生气之下自己碰翻了更多的药抽屉,片刻后收拾的声音窸窸窣窣地混合着自家兄长楚辞向宋掌柜替眼前的冒失鬼的求情声响起。这连一串声音实在是画面感太强,楚章很不给面子地笑了。
“你笑甚么哩?“三子的耳朵不是很好使,离远了便时不时地听不见声音,于是他很幸运的没有听见宋掌柜那串带着火星子的怒吼。不过大抵听见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宋掌柜脾气又臭又硬,却怕夫人怕得要死。三子这小子鬼机灵,早哄得宋夫人待他比待亲儿子还亲哩。
“没什么。“楚章看了自家玩伴,没敢再开玩笑,“你刚刚说什么?”三子这小子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却比谁都倔——上次叫甜水巷的王小牛笑话了一句胖,这小子当时没事人似的跳着脚骂回去了,回来之后却暗憋着减肥了半年,这不,现在小胖子三子已经不能叫小胖子了。
“辞大哥在叫你咧!”三子挠了挠头,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到底是个甚么事俺也不晓得,不过好像是你惹祸了,有个牛鼻子找上门来点你的号哩。”
牛鼻子就是道士。楚章把最近发生的事在心底过了一圈儿,有种什么不太好的预感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