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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茧(1/2)

夜,小小的客栈。

窗外下起小雨,从华灯初上一直飘洒到午夜梦回。淅淅沥沥的雨丝敲打在薄积灰尘的窗棱,带起簌簌轻响。除此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天地万物笼罩在一篇寂静的清冷中。

严季涵醒了,随手披件月白外衫,挪下床,拨了拨桌上的灯芯,走到窗边。

目之所及,是安静祥和的阜城,在满城细雨的轻抚下,睡着了。

严大人微微叹气,心中郁结却没抒出一星半点:

“妓子的命,当真如草芥...”

“咔、咔、咔...”微弱的敲门声自身后传来,生怕惊扰了屋里人。

严季涵转过身去,盯着门扉,没有说话。

一个幽幽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发闷,似是在微叹,又似是在试探:

“下雨了...”

严季涵心头一暖,道:“我没事。”

陈景焕推开门:“我看见你房里灯亮着。”

“哦。”严季涵转身,看向窗外。

“下雨了...”陈景焕喃喃重复。

这次严季涵没理他,只是蹙着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棱。

陈景焕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叹气。他知道他讨厌下雨,也知道他为什么讨厌下雨。这般的天气,这般的案情,着实容易勾人旧思。

“我真的没事,”严季涵收回放空的目光,回头走到桌边坐下,沉吟了一会儿,道:“毕竟...她算不上一个好娘。”

陈景焕反手闩了门,走到房中,与他对坐下来。他看着他,想从他的眉宇间找出一丝哀伤,无奈连哀伤也没有。

“十年了,”严季涵微微笑着道,“姨娘她...死了十年了。”

姨娘,这是严季涵对“她”的称呼。即使骨肉相连,即使血浓于水,也只能是“姨娘”。严季涵的“娘”,是坐在严家正堂的严夫人。

没错,严季涵是庶出。不,应该说,连庶出都不如。

他的生身母亲,是当年京城名噪一时的诗妓,名唤“冷霜”。

当年,若不是严家二爷的正房夫人和几房姨太太皆无所出,挺着肚子的冷霜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进了严家门,成为富商家的儿媳。

当年,这位冷姨娘在严府,也有过舒心的日子。严二爷曾经很疼爱这位姨太太,朝夕相伴,嘘寒问暖,凡事迁就,甚至连严季涵的名字也是这位“姨娘”亲自取的——

严季涵,“季寒”才有“冷霜”,“霜”化了,才能有“涵”。

严季涵的祖父严老太爷曾经大加赞许过这个名字。那时,父亲和伯父尚未分家,严季涵上面已有三位堂兄,论资排辈,伯、仲、叔、季——轮到严季涵这里,正好一家,不分彼此。

怎奈好景不长,不待严季涵出襁褓,祖父便与世长辞。喜好面子的祖母一贯瞧着青楼出身的冷姨娘不顺眼,一声令下,夺了严季涵到自己身边亲自抚养提携,严禁冷霜探视。而严二爷此时也早已另觅新欢,将旧人抛诸脑后,根本无暇顾及这桩母子分离的惨剧。

再然后,严家异爨,祖母怜惜二儿子膝下单薄,便留在了这房。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苍天好像怜惜冷霜母子一般,无论严家二爷如何风流薄幸,膝下终只有严季涵一子,竟连女儿也未添一个。

严季涵在祖母身边长大,以庶子卑微的身份,过着独子养尊的生活,但也始终得不到祖母喜爱。

因为身为男孩,他生得太过好看了。年纪越长,眉眼越开,便愈发像他的生母。就连左外眼角下淡淡一颗红痣,都跟冷霜惊人的相似。

每当祖母看着不顺,便拉过来一顿胡乱指指戳戳,骂道:

“真是窑姐儿生出个小相公!叫人越看越气!”

如此这般闹一番,骂过了,也打过了,又心疼,忙搂了到怀里哭:“真是女娃投错了胎哟!”

时年的垂髫小娃只能选择沉默。不说话,便是最好的表现。任由祖母和“娘”呼来喝去,在这般孤立无援的境遇里察言观色、仰人鼻息,竟与寄人篱下无异。

有时候,小小的娃儿也会幻想,如果自己跟着亲娘长大,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无奈他与母亲分别时太小了,他已然记不清她的模样,只在下人们的口中得知这位貌赛西施的“冷姨娘”是如何的风华绝代,如何的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她左外眼角下的一颗红痣,又是如何的风情万种。

而这所有的幻想与憧憬,一切的一切,在严季涵六岁那年,被摔得粉碎。

依稀记得,那是个热闹的上元节。严季涵的伯父头年中了进士,这年过年的时候,仗着丰厚家底,大肆铺张,宴请四方宾客。

严季涵讨厌热闹。热闹就意味着受人欺凌,不是别人,正是他三位堂兄。

“你们看他!长得个什么狐媚样子!”大哥带头,后面跟着二位兄弟,还有几个不知道是哪位达官贵人家的小少爷们。

“啪嗒”一声,一颗核桃大的石子儿劈头扔来。

“我娘说了,窑姐儿只会生出小相公!哈哈哈...”二哥也毫不留情。

严季涵听不懂他们的话,他竖了两道吊稍眉,挪开捂住头的小手,嗔道:“这里是我父亲府上!你们再欺负我,我就去告诉祖母!”

“哟——啧啧啧,告诉祖母?”三哥阴阳怪气地接腔,“告诉你,那是我们的祖母!你一个窑姐儿生出来的孽种,还敢跟我们相提并论?真要闹到祖母那里,看她会维护谁?!”

“是啊,”大哥笑道,“即便你现在是叔父独子...赶明儿二婶给叔父添个一男半女的,看你还敢不敢翘尾巴!”话没说完,又是几颗石子儿砸下。

“哈哈哈哈...”身后看热闹的孩子们也跟着笑起来。

严季涵气急,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给我打!”大哥一声令下,不懂事的孩子们一拥而上。倒不是真打,一群七八岁的娃娃只觉得欺负人有趣,将严季涵摁在地上,拖得他浑身是泥。

“哈哈哈哈...”孩童们的笑声洋溢在长满枯草残蔓的后院里。

这时,一个凄清而冷峻的女声自后方响起:

“谁在那边喧哗?”

“不好!有人来啦!”不知是哪个孩子叫嚷了一声,一群混小子瞬间做鸟兽散。

严季涵强撑着小小的身体,从泥地里爬起来,他吸了吸鼻子,弯腰想拍拍身上的尘土,无奈灰尘厚重,一时间竟无从下手。

“哎——”他叹了口气。又要挨祖母骂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娃娃才想起身后的“救命恩人”,转身,不待看清来人,便像个大人一般,广袖一挥,深深作揖:“多谢这位姐姐搭救。”

稚嫩的童声,故作成熟,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严季涵还没抬头——

“啪!”地一声响,剧烈的耳光劈头扇来。小娃儿被打得眼冒金星,脚下一个不稳,再次跌坐在地,脸上顿时起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哇——”小小身体受不住的疼痛立时反映在哭喊声上。毕竟只有六岁。

“不许哭!”冷峻的女声高喝道。

严季涵被吓住了,声音顿时哽在喉头,惊恐地抬头看去。

眼前的女人消瘦白皙,一双明眸灿若星辰,左外眼角下淡淡一颗红痣,若隐若现。

是她。是那张曾在梦里幻想过无数遍,描摹过无数遍,憧憬过无数遍的脸!

但当她真的出现在眼前时,严季涵却说不出话了。半晌,他听见自己操着沙哑的声音喃喃道:

“冷...姨娘?”

“啪!”的一声,又一个狠厉的巴掌应声而下。

“你叫我什么?!”苍白的女人尖叫着,瞪着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死死地攫住严季涵,仿佛恨不得将他分筋拆骨。

“冷...姨娘...”在祖母身边长大的娃儿不疑有它,试探性地报出答案。他想,难道认错了?

然而这个答案换来的,是第三个更重的巴掌。

“啪——!”

严季涵被彻底打懵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亲母的眼里渐渐盈满泪水,看着她将自己的红唇咬出丝丝血印,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恨和怨毒的火焰。

她眼角的红痣,似是可以滴出血来。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这声‘姨娘’,我担不起...”

女人留下这句话,转身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野草闲花中。那么决绝。

严季涵呆呆地望着她瘦弱的背影,直到在眼帘中再也瞧不见一丝痕迹,良久,才回过神。才知道痛。

“哇——”小小的娃儿终于哭了,他蹲坐在地上,躺倒在满地满园的枯草上,放声地大哭,他哭:

“娘啊——娘——”

陈景焕就是在那时,第一次见到了严季涵。他浑身是尘,衣襟皱乱,头发凌散,满脸泪水和着尘土糊成一块一块的泥巴,活像结了枷的伤口。

“你是…?”他踏着脚下簌簌的枯草,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

仰面躺着的严季涵立刻止了哭声,瞪着一双红彤彤的满含防备的眼睛,盯着眼前的小孩儿。

陈景焕低着头,俯视着他,忽然就笑了,他道:“我叫陈景焕,家父是…”

“他们不在这儿。”严季涵打断他。

“谁?”

“严伯清他们。你不是找他们的么?”小严公子坐起身,胡乱而矜贵地拿袖口擦脸。

陈景焕看着他将自己的脸越弄越花,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严季涵抬眼瞪他,吊梢的眉眼,不怒自威。然而看在陈景焕眼里,却有如一头受了伤的骄傲小兽,倔强而惹人怜。

“我带你去洗洗。”陈景焕不由分说,拉起严季涵就往院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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