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花节再次来临前夕, 温莎的身体终于有些许好转。去参加罗兰德国王加冕仪式的邀请函摆在他面前,散发出迎春花特有的香味。
三公之乱还未结束,绿地人就迫不及待地忙着要举办加冕仪式。虽说伊莎贝拉摄政女王遭到刺杀,戴克莉希女公爵被幽禁,可整个东部平原绿地人还没拿到手里。他们只是解决南境, 把摄政女王家族的势力推翻, 就想要开始享用权利的甘美。
由于南境和其他国家都不接壤,武装力量是三公当中最少的一支。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枢密院和伊莎贝拉摄政女王, 可以在正常情况下命令红狼公爵和白鹿公爵的军队原因。
过去的两百年以来, 他们都不会互相争斗。直到绿地人宣称有继承斯刚第王冠的人出现, 他们要证明他的血统, 要夺回他的荣耀。
现在, 东部平原的一吋土地都还未获得, 脱离斯刚第王国的泽蒙王国也未收复。绿地人竟然就要让罗兰德称王,从战争开始到现在, 也不过三个月时间而已。
温莎必须得承认, 北地的军队有着野兽般的凶猛。他们在多年酷寒环境中,与骸骨军团战斗的过程中,培养出来的战斗力让南境的军队显得娇生惯养。
北地的狂战士都是野兽, 真正的野兽。他们撕裂了城墙与关隘,撕碎了南境圣骑士们的盔甲与信仰, 撕开一个血淋淋的现实给南境人看——北地人是如同狼一般凶残狡猾, 南境人则是只会喳喳乱叫小鸟儿。
温莎坐在抄写台前, 快速地回复了一封信。
不,算不上是信,最多只是张字条。
他写道——承蒙邀请,不胜惶恐。身体欠佳,无法观礼,万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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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花节,罗兰德国王将会依照传统,迎着初升朝阳走进白鹭宫。斯刚第王国的王都凯拉尔城,国王大道已经两百多年没有国王经过。王宫白鹭宫的观景阳台,也已经两百多年没有举行过庆典。
民众们翘首以盼,贵族们满心骄傲,都在为自己即将见证历史,强烈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但是,当罗兰德国王出现在阳台时,却变成了罗兰德女王。他变成了她。在罗兰德女王宣布自己女性身份的同时,还宣布了自己即将成为丈夫的人选。
原本的人选是谁不得而知,罗兰德女王在加冕之时,封下的亲王竟然是“斯刚第”。罗兰德女王摘下自己的王冠,将她没有一根头发的光头暴露在前来观礼的所有人面前。根据斯刚第王国的传统,女性只有两种情况下才会主动剃光头发。
一种是打算为亡夫守贞,另一种就是愿意以身殉道。
罗兰德女王两者皆有。她既是一名虔诚的殉道者,也是愿意为“斯刚第”守贞的女王。她把自己嫁给了斯刚第王国,嫁给了国家,嫁给了自己毕生要维护,要奋斗的事业。
当着所有观礼的民众,大声喊出自己的声音——我,嫁给了斯刚第!
恒古未闻的传奇,活生生出现在人们眼前。所有人都在为女王欢呼,高呼女王万岁。他们激动得浑身发抖,把帽子抛上天际。
万众欢呼,久久不绝。
天佑罗兰德女王!
天佑斯刚第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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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迎春花节过去了一个多月,人们依旧在津津乐道这件事情。很可能以后会谈论数年之久。眼下,在黑暗不见天日的监狱中,狱卒们都在谈论这件事情。
“嗝儿,听说了吗?”胖得没脖子的狱卒吞下一大口麦芽酒,满足地打了个酒嗝,“监狱里面要空啦!我们可能要闲一阵子了。”
“罗兰德女王陛下要赦免罪犯们?”他长着鹰钩鼻、满脸坑坑洼洼的同事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只要她不减少监狱,谁当国王,还是女王什么的,我都他妈无所谓!”
挂在刑架上的囚犯听见了狱卒的谈话,他满怀希望地抬起头,湖水般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别看了,就算是赦免,不会有你的份儿!”鹰钩鼻狠狠地啐了一口,“他们最多放走一些因为偷东西而判处死刑的家伙,至于你——啊呸!叛国贼!别想啦!”
“我……”囚犯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好像有人在拿钻头磨烟囱的内壁,“我不是……叛国贼……我没有……背叛国家——!”
他的白色长发纠结成缕,浑身散发出恶臭难闻的气味。他的皮肤在殴打和虐待当中,没有一块保持完整。他满脸满身都是血痂,万分狼狈不堪。可他喊出这句话的脸色和气势,让两名狱卒都不由得一震。
胖狱卒十分恼火,他才是这个房间的掌控者!这里应该他说了算,他怎么可讷讷个容忍这种事情——让一名囚犯在这里挑战他的权威?!他抖着一身肥肉站起来,顺手抄起随手放在手边的长鞭。
那鞭子有六根尾巴,底端的小铁钩特意被除去——这样做并非是为了仁慈,而是为了在执行死刑之前不打死囚犯。不然,普通人挨上这么五百鞭,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这名囚犯已经在监狱里关押了一个多月,每天都会受到各种常人难以忍受的虐待、侮辱与折磨。
他们接到了命令,在这名囚犯收到国王的审判之前,他们必须要保证他还活着。
监狱是通往死亡的中转站,在这里关押的罪犯都是等待死刑或者是等待判决的人。他们的归宿不在监狱,而是在刑场。多数囚犯只在这里关押几天,最多一周,以前从未有过关押了一个多月还未受审的囚犯。
“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叛国贼!”胖狱卒激动得下巴上的肥肉直发抖,扬起鞭子继续他刚刚未完成的工作,“你别以为陛下留着你的性命,是出于仁慈和宽宏大量!”
鞭子所到之处,带来强烈的痛楚,让受刑者皮开肉绽。而他那双眼睛当中,愤怒的火星猛烈迸射,丝毫不见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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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里散发出一股死亡的臭味,医生检查过囚犯的身体,紧皱的眉头里全是不满:“如果他死了,你不会有好果子吃。我话就放在这里,胖先生。”
这名囚犯很重要,每隔三天都会有医生来为他检查和治疗。简单地治疗之后,他必定会遭受更多“轻量级”却不致命的刑罚。这样做,绝对不会是因为仁慈之心,对他给予的怜悯和关怀。
“今天不要再施加刑罚了。”医生抓住囚犯的手,仔细查看了一番,他的指尖呈现出可怖的黑色,那不会是健康人会有的颜色,“明天会有审判官来这里,他们会宣读他的罪行,还要施加各种刑罚。这几天你们对他做了些什么?”
“一些‘温暖的’、‘轻量级’小小惩罚。”鹰钩鼻狱卒凑过来,脸上堆满令人作呕的邪恶笑容,“这家伙很不合作,每天都不为自己的做过忏悔,我们只是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对他的行为做一点点小小的纠正,仅此而已。”
“这和他身上的伤毫无关系!”医生愤怒地瞥了他一眼,“不要说那些无关的事情了,说说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我才好按照对应症状像皇家医学会申请药物!”
两名狱卒对视一眼,胖狱卒漫不经心地开口说:“哦,他坐了钉椅。从昨天早上九点到昨天中午十二点。我们根据规则,让他坐在上面四小时,一分钟也没有多。”
医生的目光落在刑房角落的钉椅上,那是一把带有靠背的金属椅子。上面布满了尖锐的利刺。人一旦坐上去,那些刺就会慢慢深入身体。椅子上斑驳的血迹,锈蚀了扶手上的镣铐。不难想象受刑者在上面,将会面临何种地狱般痛楚。
在钉椅下面,还有放脚的脚蹬,上面也布满了钉子。椅子的靠背上也是一样。不管是受刑者想要站起来或者坐起来,或者因为受不了痛楚向后靠,都会感受到全方位的剧痛。他无法移动,无法挣扎。任何挣扎都只会撕裂伤口,加剧他的痛苦。
一阵阴风出过刑房,挂在墙壁上的刑具互相碰撞,叮当作响。墙壁上的火炬被吹暗,光影明灭之间,从监狱深处传来仿若来自于地狱深处的呜咽声。
医生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抓住囚犯血肉模糊的手腕问道:“这些也是钉椅造成?”
鹰钩鼻狱卒不屑一顾地邪笑,仿佛在嘲笑医生的少见多怪。他语气轻蔑地说:“哦,那是掉起来实施鞭刑时,绳子磨蹭留下来的伤口。”
“不,只是吊起来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医生目光锐利,仿佛可以看穿一切的目光扫视过两名狱卒,“看看这个,手背上都快要磨得见骨头了!你给我说是绳子磨破皮?!”
“可那确实就是绳子磨破的,因为他挣扎了。”胖狱卒回答道,“我们给他施加了‘温暖的刑罚’时,他挣扎得特别厉害。”
“你们给他喂开水和热炭了?”医生睁大眼睛,满脸都是愤怒,“这样让他还怎么开口讲话啊?你们这些混蛋!女王还等着他死之前发出忏悔的声音呢!你们竟然……”
“不,不!他依旧可以开口讲话,我们的刑罚只是‘轻量级’的!”胖狱卒说,“我们不可能弄坏他的喉咙和声带,他的舌头也好好的,如果你检查他的口腔,会发现牙齿一颗都没有丢,舌头上一个小疮都没有呢!”
医生双手抱臂,冷冷地看着他。“那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他问,“该不会是用温水给他洗澡了吧?”
“不,没有。我们可不会在这里执行‘浴桶’刑,”胖狱卒指了指刑房,“我们已经没有地方放大浴桶啦!我们只是用温水代替热水,拿拉钩拉开鼻子,从他鼻子里给他灌了点水进去而已。”
“没错,‘轻量级’的水刑!”鹰钩鼻狱卒附和道,“呛到水的时候,这家伙挣扎得可离开了,他还抽搐痉挛呢!再嘴硬的家伙,到了我们这里,都没有不老实的。可就是这样,他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叛国罪。”
医生捂住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浴桶刑”听起来轻松惬意,可实际上却恶心得要命。罪犯会被关在装满温水的大浴桶里,脑袋露在外面,脖子卡在浴桶的盖子上。而后,刽子手会给罪犯头上浇灌蜂蜜——那可不是吃的,而是为了引来苍蝇。
整个死刑过程当中,罪犯会一直泡在大浴桶里,刽子手还会照料他们,给他们食物和水。过了一些日子,浴桶里面的情况就不那么好了。浸泡在自己粪尿当中的罪犯,会清楚地感受自己的身体被蠕虫和蛆啃噬。
漫长而又肮脏恶臭的刑罚,却被冠以清洁和温暖的名义。
想到这玩意儿,医生就想吐。
“好了,指甲是怎么回事?”医生强忍住想吐的冲动,面色尽量平静地看着狱卒,“他的手指看上去坏死了。”
“这家伙辱骂女王陛下!”鹰钩鼻狱卒叫道,“我本想要拔掉他的舌头,好让他不在乱说话……”医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即改变了口风,“可是,女王陛下宽宏大量,让这恶棍叛国贼可以有悔过的机会,所以我留下了他的舌头。”
“但是教训还是要给的,”胖狱卒说,“为了教训他,我们拔掉了他的指甲,代替拔掉舌头的刑罚。”
“‘轻量级’、只是‘轻量级’啦!”鹰钩鼻狱卒得意地笑道,“我们先夹断了他的手指骨,就是用那玩意儿……”他指着放在桌子上的刑具说,“只夹断了指尖的骨头,这家伙的骨头还真的很硬。就算是痛昏过去了,也没有松口呢!”
“他的指甲全碎掉啦!我们一点点地把指甲给弄下来,这可费了我们不少功夫!”胖狱卒摇晃脑袋,把脖子上的肥肉弄得乱颤,“一整个上午,我们别的什么都没干,光用小刀把他的指甲拔下来了!”
“我们这样勤劳地工作,都是为了罗兰德女王陛下!”鹰钩鼻阴恻恻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大人。你就不用转告女王陛下的啦,我们永远维护和拥戴拥有斯刚第继承人血统的陛下!”
他们如此讨好医生,也不过是因为他是御医,有可以直接见罗兰德女王陛下的特权。如果能够让御医为他们说说话,那升官发财简直指日可待。
两人谄媚的笑容让医生感觉不舒服。他沉默地为囚犯上药,直到离开刑房,都没有再多吐露半个字。
“一群虐待狂。”医生小声地评价道,却正好让两名狱卒听见。
两名狱卒堆满笑容送走医生,等他走后,却在背后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他。他们诅咒着,怨恨着,把满腔愤怒都发泄在囚犯身上。他们甚至把自己的诅咒当成真,把囚犯当成爱答不理,态度高傲的医生的替身。
无休止的折磨,明天,就要结束了。
他们将会失去殴打和侮辱、虐待这名强壮囚犯的乐趣。
刽子手会接替他们的工作,为这名囚犯的生命最后时光,添加最浓墨重彩的痛苦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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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官踏入监狱时,差点被刑罚发出的恶臭给熏回去。说实话,凯拉尔城的空气也挺臭,但除了大墓园,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有臭名昭著的“红房子”这样恶臭无比。
它从味道到名字,都是一样臭不可闻。
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可以让心软的妇女看一眼就昏倒。
王命在身,不得不行。审判官拿围巾捂住口鼻,带着随从硬着头皮钻进了刑房。鞭笞囚犯的声音格外刺耳,两名狱卒即使到了最后的时刻,还在进行他们的工作。换一个说法——找他们最后的乐子。
“你他妈别高兴得太早,呸!”粗野的吼叫传入审判官耳朵,让他不由得把眉头拧成一团,“你以为那些人,是来救你的吗?是的,死神会是你的朋友,但你别以为他们会让你这样轻易地见到他!”
囚犯挂在刑架上,脚下火盆旺盛燃烧,让他呼吸困难。就只是单独这样吊着,就已经十分难受,更不要说他要面对狱卒的莫名怒火。审判官不自在地咳嗽两声,引起来狱卒们的注意。
“啊,大人!”长着的鹰钩鼻狱卒恭敬地鞠躬行礼,指着刑架上的囚犯说,“我们在努力工作呢!大人!今天你们要提审他吗?”
“不,我们不提审。”审判官扬了扬手中的文件,朗声念道,“来自于英明伟大、万众敬仰的罗兰德女王陛下的裁决——剥夺莱昂内尔·冯·皮尔逊金狮子爵身份、丹古堡城主身份、圣光明教圣徒身份、情报部部长身份、钢铁玫瑰骑士团成员身份、圣骑士身份!丹古堡以及罪犯原有一切财产与领地,都归于女王陛下!”
莱昂内尔虚弱地抬起头,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火光中,显得一片朦胧黯淡。他似乎没有听见审判官的审判一般,对他念出来的裁决毫无反应。
“莱昂内尔·冯·皮尔逊对女王陛下不敬,阻挠女王陛下登基。意图反叛女王陛下!尊贵仁慈的罗兰德女王陛下,以叛国罪的罪名,判处其死刑!”审判官的声音庄严而又神圣,他身边的牧师双手叠在一起,如同雕像一般立在他身后,“七天后执行死刑!从今日开始执行!执行三日手枷示众,四日死刑过程!”
莱昂内尔听完,缓缓开口,虚弱沙哑的声音难听得好像从烟囱中发出的呜咽:“我……没有……背叛……国家……”
“他这是疯了还是傻了?”审判官不满地瞥了狱卒一眼,“不是告诉过你,要保持他神志清楚,能够理解别人的话吗?”
“尊贵的大人,他这些天一直重复这话呢!”胖狱卒缩了缩脖子,“他就是不肯认罪,要说早就应该用重刑,而不是什么‘轻量级’刑罚,那样肯定可以让他认得可干脆了!他到这里也就穿过一次钉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