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宫的花园中养了不少巨大的金花鸟, 优雅、美丽的鸟儿花园的湖水中清洗身体, 舒展它们巨大的白色翅膀。甩动长颈仰天高歌,它们清亮的叫声, 似乎可以驱散苦夏烈日般润人心脾。喷泉里的水流哗哗作响,空气中散发着馥郁香气。
格瑞斯女王陛下深深吸入一口空气,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莱昂内尔。她看出来莱昂内尔的为难, 却没有透露出半点帮莱昂内尔解决难题的意思。
莱昂内尔当然明白她心中所想, 她在等他自己说出来。
“我会说服他。”莱昂内尔说,“艾德里安的情操十分高尚,他会理解并且支持女王陛下的一切决定。明天枢密院例行会议上,艾德里安会出席, 并且……他会投赞成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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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我不赞成。”温莎双手抱臂,冷冷地看着莱昂内尔, “为什么非得你去不可?你若是走了,情报部非得停摆不可!”
“这是你的预言吗?”莱昂内尔为他倒了一杯酒,试图压下他的火气。
“我就算是不做预言,我也可以知道。”冰块在杯中当啷作响,冰凉的苹果酒顺着食道一路向下, 清润了温莎的心扉。他一口气喝完, 才继续说, “所有人都知道, 莱昂内尔是情报部关键当中的关键!如果没有你, 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决断。”
“那是情报部结构的原因, ”莱昂内尔摇晃着杯子里和温莎同款的酒液,“情报部的高度集权比军情处效率更高,但也容易出现离不开部长的缺点。我现在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个缺点——这就是我把我侄子塞进情报部里的原因。”
“所以你还真的要他继承情报部长职位啊!”苹果酒刚刚入口时清爽甘甜,后劲却大得很,温莎有点醉,摇晃身体走到莱昂内尔身边,贴在他的胸口呢喃,“你为什么不在我俩之间的事情上面,有一点私心呢?”
“以后或许会有副部长,两人或者三人。”莱昂内尔轻轻地爱抚温莎柔软的发顶,“现在只能让助手先顶一阵子。国家这么大,事情这么多,可再多的事情也需要一件件解决。我们不能太过于心急。我相信他可以做得很好,你也可以做得很好。你能乖乖呆在家里,等我回来吗?”
“莱昂内尔,不要走好不好?”温莎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淡紫色的眸子里的情绪,几乎都可以算得上是哀求了,“别走,你想要对我怎么样都可以。”
“别这样,艾德里安,我会难过。”莱昂内尔低下头,在他鼻尖上轻柔啄吻,“我不仅是要保卫我的国家,也是要保卫你的国家。是的,我们的国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也是在保护你不是吗?先要有斯刚第王国,才有金狮公爵和牛顿勋爵,才有我们的家。”
“说得真好听,无可辩驳。”温莎评价道,“我真庆幸你不用在我和斯刚第王国里面,选择留下哪一个。是的,它也是我的国家,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我会支持你。明天枢密院会有例行会议,我们会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谢谢你,艾德里安。”莱昂内尔开心地捧住他的脸,“尊贵的大人,我的未婚夫。我应该如何报答你的慷慨和爱国情谊呢?”
温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本来去找过阿尔瓦,让阿尔瓦动用强大的法力,来解决这件小事。他认为这本是双全的办法,却遭到了阿尔瓦的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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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视者每年八月的聚会结束之后,温莎难得地要阿尔瓦“单独俩聊”。他们在浮空塔的金合欢树下见了面。
阿尔瓦还是那样优雅而又从容,对于任何问题,都可以游刃有余地解决。他们一起坐在长椅上面——这里是阿尔瓦最喜欢的地方。金合欢树影婆娑,吹动阿尔瓦的红发,弄得乱糟糟。他撩开自己的头发,轻轻别到耳后,耐心地听温莎近乎于抱怨的提议。
“我们不应该滥用魔力,”阿尔瓦说,“这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是的,我们是有能力,去削平山峰,击沉陆地,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这样做。”
“那你为什么要主张战争?”温莎目光灼灼地盯着阿尔瓦,“阿尔瓦,你变了,我几乎都不认识你!你变成了另一名布洛姆菲尔德主教。”
对于温莎的责难,阿尔瓦显得十分平静。“我确实变了,变得更倾向于让这个世界可以稳定地运行。”阿尔瓦说,“你有些担心过度,长庚星。凡人可以解决他们遇见的困难。并不是每一次都需要‘全视者’出手。”
“你对瑞文可不这样。”温莎冷冷地回敬道,“你为他做的一切,远远超过你刚刚的话,以及你们的关系。你把他放在身边,当儿子一样抚养。为他管理领地,操心他的学业,为他打开仕途,你把他保护得太好了,阿尔瓦。”
“瑞文不同,他还是个孩子呢。”阿尔瓦笑得有几分甜,“我得替大人照顾他。在他长大成人,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之前……”
“如果你对我不放心,为什么不亲自教他?”温莎尖刻地指出,“我必须得承认,瑞文和他的叔叔确实长得很像,可他不应成为提摩西·崔德威大人的代替品。”
“瑞文就是瑞文,不会任何人的代替品。”阿尔瓦说,“大人是无可替代的,而且,他终将归来。”他的神色黯然下来,下垂的眼角和睫毛,都显得那样疲惫,“或许大人需要一些时间,从迷失大陆脱身,但他会回来的,我也会等他。我们约定好了,大人不会骗我。”
等待的结果,一定会实现吗?温莎想,若是未来时间线,再一次发生改变,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那应该怎么办?
温莎不想承认,可他很担心。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要莱昂内尔出现什么意外,任何有危险的事情都想要避免。阿尔瓦说他担心过度,一点都不假。
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够有云开日出之时,怎么能够让乌云再度遮蔽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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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里安,你怎么了?”
发觉到温莎的出神,莱昂内尔捏住他的鼻子,让他无法呼吸,才把他从恍惚当中拉回来。
温莎捂住酸痛的鼻子,用挂着生理性泪水的眼睛瞪了莱昂内尔一眼,语气凶巴巴地说:“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那你想要如何报答你呢?”莱昂内尔满眼宠爱地看着他,“只要我能办到的,都可以。你可不许说——不要走。”
“你既然知道我在想什么,又何必多问呢?”温莎双手攀上莱昂内尔的脖子,笑得极具暗示意味,“既然你无法不达成‘不要走’的愿望,不如用身体来报答我如何?”
这是最棒的报答方法!莱昂内尔立即点头同意,并且在整间屋子里,各个地方,尽心尽力地报答了温莎一整晚。
并且,从这天之后,每天都报答温莎数次。
时间就在莱昂内尔的各种“报答”之间,飞快流逝。大部队出发之前,温莎又接受了一整晚的报答。当东方露出鱼肚白,晨曦刺破黑暗,莱昂内尔才放开已然昏昏沉沉的温莎。
“艾德里安,你不要去送行。”莱昂内尔低头亲吻温莎汗湿的额发,用充满爱怜的暗哑嗓音,在他耳边低语,“我会尽快回来,等我回来,我们就举行婚礼好不好?”
温莎闭着闭着眼睛,红唇微张,他艰难地喘息了好大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莱昂内尔。“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这种话很不吉利吗?”双手攀上莱昂内尔的脖子,温莎笑得十分惑人,“我等你回来。”
“我会的。”莱昂内尔和他换了一个与情、欲无关的吻,安抚性地抚摸他后脑勺的头发,“艾德里安,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也会的。”温莎笑着回答,“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记住你是我的,全部都是。所以你要完整地回来,不要受伤,不要生病,头发丝都不许少一根。”
“不掉头发可有点难以办到,”莱昂内尔亦对他报以微笑,“不过我尽力。”
“给我写信。一天一封,不要太多。”
“遵命,我的丈夫。”
“要想我,每天都想。但只允许你每天想我一次。”
“遵命,我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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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后,温莎再次生了病。
战锤牧师团所有成员都跟随莱昂内尔出征,包括熟悉温莎病情的德里文牧师。巨兽大德鲁伊伊库勒照例去了圣山。缺乏照顾的温莎,每天早上起来都咳嗽得厉害,有时候还会咳血。不知道是因为思念一个人太过于狠,还是因为工作忙碌而疏于对自己的照料,温莎的病情一直难以稳定下来。
漫漫长夜,一个人躺在床上,点一盏孤灯,反复读莱昂内尔的信件,温莎经常彻夜难眠。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莱昂内尔猜到温莎生了病,字里行间里都是担心。
北方的冰天雪地,令战况陷入了焦灼。不光是莱昂内尔的部队,他们的敌人也一样要面对凛冽寒风的呼号。可莱昂内尔从来不谈在那里生活有多么艰苦,战况有多么糟糕。关于战况的报告,都是直接交给格瑞斯女王陛下。即使是对温莎,莱昂内尔也会对应该保密的事情保密。
温莎只能通过现在之灵的展示,看莱昂内尔那边的情况。事实上,他知道的比莱昂内尔以为的还要多得多。
虽说温莎在信里给莱昂内尔说他身体健康,完全没有什么问题。可莱昂内尔从信件中透露出许许多多的担心。
他不相信温莎的谎言,不仅仅是因为温莎不擅长说谎。
就这样,莱昂内尔一方面要对付敌人,整肃军队……另一方面,还要担心温莎。他在北方的日子,一点都不好过。
转眼之间,凯拉尔城迎接新年的氛围越来越浓。温莎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有点力气强撑身体起床。他拄着法杖,来到了凯拉尔城自然教派的德鲁伊居所。
在这里,存放这伊库勒给他的药物——只能是紧急情况,才能使用的药物。
“它会让你回到身体巅峰状态,但之后,你会为此还债。”伊库勒在给温莎药物时,曾经如此警告过,“当药物失效,你会病得比以往更加厉害。所有依靠药物强压的病情,会卷土重来,变本加厉。或许,有可能会搭上性命也说不定。”
温莎垂下眼,在看护药物的德鲁伊教徒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当中,仰头吞下整瓶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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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的寒风在枯藤断蔓之中呼啸,上次大战留下的幽灵们在这篇荒芜之地徘徊。莱昂内尔视察完军队,回到自己的帐篷。
大雪已经下了整整十天,没有片刻停息。所有东西在寒风肆虐当中,都把自己紧紧缩成了小小一团。岩石被冻得开裂,寒风贯穿裂缝,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悲鸣。
自从北地长夜降临以来,战争就开始断断续续。不光是莱昂内尔的军队,他们的对手——那些被称作“反叛军”的贼寇,也同样要要面临这糟糕的天气状况。人类终归是渺小而又脆弱的,能力些微,屈服于自然的伟大力量。
莱昂内尔脱下厚厚毛皮斗篷,随手将它扔在一边。接着豆粒大小的灯光,他开始重新读过温莎那一封封信件。紧皱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开来,而后,又陷入了担心之中。
即使是温莎在信里说自己很好,但莱昂内尔从他的字迹抖动痕迹看出来,他还是生了病。温莎向来不愿意向自己示弱,就像是他今天在视察部队时,在雪地里发现的那朵花儿。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竟然还有鲜花怒放。实在是令人无法想象。
顽强而又惹人怜爱的花朵,好像一朵睡莲般恬静。令莱昂内尔不禁想起了温莎安静阅读书籍的样子。
他一时间有些出神,想给正在看书的温莎一个惊喜,从背后抱住那朵花儿。那那朵花儿却受到了惊吓,兔子地蹦起来,跑得无影无踪。
这个情景让莱昂内尔哑然失笑,也把他从自己的想象当中拉回来。他熄灭防风灯,让帐篷重归于黑暗,自己脱掉外套,钻进行军睡囊当中。
帐篷之外,不毛之地的寒风还在呼啸不止,帐篷内,已经响起来莱昂内尔均匀的呼吸声。
有什么动物打开了帐篷的拉索,悉悉索索地钻了进去。莱昂内尔警觉地皱了皱眉头,从并不深沉的梦境当中惊醒——倒并不是因为灌入帐篷里的寒风。
那动物只是打开了帐篷的拉索,花了不过几秒钟时间,又将绳子缠了回去。应该不是什么野兽之类,它在莱昂内尔面前蹲着,好像一只蹲在他面前的大猫。
莱昂内尔猛地坐了起来,伸手扭亮防风灯。借助灯光,他看见的是令他喜出望外的情景。
“圣光啊,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莱昂内尔低声喟叹,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一番蹲在他面前的动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蹲在莱昂内尔面前的,正是温莎本人。是他日思夜想的男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放心不下的那个男人。
温莎乖巧地蹲在那里,两只小爪子搭在膝盖上,下巴则抵在手背。他穿着厚厚的衣物,深蓝色斗篷拖拽在地,瘦削的肩头上积了一层雪。
“我想你了,不行吗?”温莎眉眼之间,有着说不出来的风情万种,“我过来看看你!”
温莎的嗓音是温柔而又令人心痒的,让莱昂内尔根本忍不住想要抱住他。“艾德里安!”莱昂内尔快速地把他的斗篷除去,将小兔子拖拽进睡囊里面来,“天寒地冻的,你跑这么远过来,生病了怎么办?!”
温莎的身体很冷,当莱昂内尔将他拥入怀抱中时,还以为拥入的是一块坚冰。冷热相差巨大的温度,让莱昂内尔打了个哆嗦。他没有推开那冰冷的躯体,而是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来。就像是,以往在丹古堡时,他一直做的那样。
只是这次,温莎的身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
“我没生病呢!”温莎贴着莱昂内尔温暖的身体,舒服地叹了口气,“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