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晚了。
夕阳暗沉沉地挂在天边,纠缠着不想离去。远处人头攒动,是死寂之下仅有的生机。
人群之中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喝。紧接着便是一阵又一阵的怒喝,排山倒海,伴着无数污秽之物接二连三地砸上了断魂台。措辞恶毒的妇女带着乳臭未干的孩子,一串串骂词出口都是一把把刀子,只恨不得把台上那人扎得遍体鳞伤才好,哪怕人家和自己并无恩怨。
远远地瞧见方才那两个人架着琉子帘上了断魂台,缥缈惊呼一声,便要冲上前去。
“缥缈!”冷不丁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缥缈下意识地狠狠一甩,那人吃痛地轻吸一口冷气,却依旧紧紧拉着她,不肯松手。
缥缈愤愤道:“师父!”
“你莫要去……”青羽的语气很是和缓,商量之中又带了几分哀求。
缥缈咬咬唇,拼尽全力地挣开了青羽的手。而后也不回头望一眼,御风而飞,奔向断魂台上。
“缥缈!”
青羽又惊又怒。
缥缈却没有回头。
青羽轻声一笑,心里万分无奈。
为何?
只为一个人,莫非连她的一句话也不肯听了么?
听着身后传来的呼唤,缥缈忍不住苦苦地笑了,张了张嘴,却拼命忍住了内心想要转头的欲望。
师父还是在担心自己吧。
她不知自己有什么叫人牵挂的,或许,只是因为她像雪衣?
然而不管怎样,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转头,否则她怕是再也回不了头。
师父,对不起。
她在心里道了一声,握紧了拳。
台下众人都为这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感到意外。原先的人生鼎沸顷刻间安静下来,人们瞪着眼睛望着台上那人,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此刻无论是风声还是说话声都停止了,不远处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却是分外地刺耳,和着不知何处来的滴滴答答的细碎声响,自耳而入,直达心间。
琉子帘抬头看着来客,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谁?”一旁的守卫正欲上前,缥缈立马运足真气,双手结印将所有人阻挡在外。
缥缈道:“我一定不会抛下你的。”
“我知道。琉子帘看起来很是平静,目光与缥缈对视着,嘴角依旧带着笑意,“我的一生没有朋友,身边只有两种人:主子或是奴。在她们看来我永远是后者,这么多年来哪怕是女姬,也从来不敢对我表现出太多的关心。”
说起德妃,她却是直接地唤了本名,不知这是否是第一次,是否是已经在心里挣扎许久后做出的决定?
缥缈逼迫自己笑着,心里一阵凄楚:“可是很多人都不这么看。比如……”
“比如卫孜,比如蝶族人。”琉子帘打断她,“其实我和几个玉梦氏的人到了蝶族,很多人都说我们不是奴。我们是人,活生生的人,不应该这么卑躬屈膝的。他们总说,在蝶族就放开些吧,没有人会在意的,可是到了玉梦氏面前,我们战战兢兢地跪下,在所有人面前蝼蚁一样地爬,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光明正大地为我们说话。
“缥缈你知道么?仙界的种族千千万,玉梦氏是第十四大族。明明才是第十四,却也足够他们高高在上。蝶族人不敢随意忤逆,蝶王也不敢,甚至天帝对玉梦氏说的每一番话,说之前还要细细斟酌一番。江泽琉氏在玉梦氏,只是卑微的工具,哪怕将头埋到了尘埃里,也无人会去在意。可是,可是!可是他们就是习惯了卑微,习惯了被人欺凌,习惯了低低地匍匐,习惯了这一切的一切!哪怕是一点点的反抗也不敢,他们怕。
“他们怕数十万江泽琉氏人,却敌不过玉梦氏曲曲数万人……你说,他们是不是可恨,是不是可悲?”
说着,琉子帘仰天笑了,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沾染上所过之处的鲜血,转瞬间变得模糊。
琉子帘轻垂了眸:“可是,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我的族人啊……我怎么嫌弃、怎么鄙夷,我终究还是江泽琉氏人,终究还是玉梦氏眼中的奴,不是么……
“我不甘,我想改变!一纸契约算得了什么,大不了我把它毁了,哪怕我被玉梦氏千刀万剐,至少江泽琉氏一族能得个自由!不是么?我计划着盗取记天珠,又买通了魏公公,让他告诉了我去神界的路;我还想着,要是成功了,自己一定要把七生石□□立在江泽琉氏里,亲手毁了它!我要告诉所有人,我们也是人,凭什么要因为这咄咄逼人的契约断了一辈子!
“可是,我失败了。本来一切都规划得好好的,结果……”
“都怪我。”缥缈叹息一声。
“不,不是。”琉子帘笑着,道,“不是你。我算天算地,终究没算到,自己也会被人利用了……”
缥缈拼命摇着头,否定道:“不是,不是因为你……要是我没有那么笨手笨脚的,你也不会……”
“别傻了。”琉子帘道,“其实,谁不是一直在劳劳地挣扎呢……
“我其实一生都没什么梦想,没什么追求,努力了便是努力了,失败了便是失败了,什么结果、什么成就,我都不求。只是这么多年来,我做了无数件事,遇见了无数的人,可是到了现在,我唯一想见到的便是你。
“我也不知我们之间经历过什么轰轰烈烈,好像就只因为这么几件小事,你我便这么紧密地连结在一起了。可是我却觉得你对我来说好重要,哪怕是女姬和卫孜也不及你的千分之一。我没见过你哭的样子,但是我见过你笑的样子,你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却也叫人看了一眼,便挪不开目光去……”
说着,琉子帘重重地叹了口气。
而后却又很快地抬起头来,一双异常澄澈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她,好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