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见过秋颜宁拒绝过人, 尤其是以前, 旁人随意一提, 回答便是:好、不碍事、嗯。
白棠虽好奇,却不打算偷听,几个月里她已被发现了好几回,要是再被逮着就不好了。哼哼一声,她加快脚步,送回盘壶, 路上遇见几个年长的丫头也只是看一眼。
早已不似流言蜚语刚冒起议论,从外路过瞧她异样。那日, 她与宁若谈话后, 秋颜宁便领她去找宁老夫人, 再加宁家兄弟出面,查出造谣者一顿重罚, 此事便再无人敢提。
待放好物件, 白棠直奔宁老夫人住处。
“宁若姐姐。”
到时, 宁若候在外头。
她上前归位,低低问了一句:“你们才到?”
“嗯。”宁若同样低应一声,面上一如既往, 并无过多表情,见了她才稍稍扯出一抹笑,要不是微红的眼眶, 还瞧不出是刚哭了。
白棠见状更困惑了, 想不通秋颜宁究竟于这丫头说了什么, 虽看着仍有点失落,眸子却明亮闪烁,比起以往多了丝释然与坚定。
豁然开朗。
脑中先是冒出这个词,她挨近问:“宁主母唤小姐来是?”
环顾四周,不见其他人,怎么看这其中都像有什么秘密之事。
宁若悄悄道:“不知,兴许舍不得颜宁小姐。大夫人、二夫人她们都来了。”
舍不得何必支开人?哼!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丫头?
白棠对此以为不然,险些把想法吐出声来。她走近了些,坐在一处紫藤艾萝架下的凳子上。再加听力非凡,是能听见些里头的声响了。
屋内。
“信看过了?”
“看过了。”秋颜宁浅浅一笑。
宁老夫人坐着,眼透沧桑,苍老双眸倒影着少女的容颜,仿佛又回当年,女儿宁清重现眼前。
老夫人叹道:不想时间过得这么快……你今年应该是十六了,一般女子本该是十五。对此,你可怨过你父亲?”
秋颜宁不料老夫人会这么问,反应却仍是平淡,“不怨。总是要笄礼,何必在意早晚?不也又些女子是十六七才办么?”
她其实怨过,恨过。
怨父亲不重视;恨苏殷虚假,平日看着待她好,笄礼推迟却从不帮忙提及。
笄礼本该是一人,以她为主,可与秋颜华笄礼,到访者皆是为了二妹。至于她?她无异于陪衬,与之相比犹如尘埃。当年,这与她而言无意于羞辱。
而以如今看来,这类想法实在幼稚。
宁家大儿媳笑道:“你不懂这其中缘故。当年你母亲也是十六才笄礼,说什么麻烦还想再推,以后绝不让子女受这麻烦,要推迟一年。”
“原来如此。”秋颜宁笑了,脑中冒出一个正絮絮叨叨的少女。她这才想起大哥当初束发、冠礼也是推迟了些,可她当年心思不在此,只是怨恨,却从未关注过这些。
宁老夫人也笑,拉着她的手道:“你随我来。”
穿过屏风,秋颜宁眼见面前之物不禁愣了。原来,那雕花木施上正挂着华丽异常,绣样绝伦的八重衣,饰盒中正一只雕工极致,造型精巧的紫玉木槿花长簪。
她上前触碰这八重衣,细腻的触感仿佛又将她拉回当年笄礼。笄礼前后宁家人不曾出现,只是送来礼盒,自然是欣喜不已。
只可惜,她嫌这套色彩不红,又不愿穿苏殷定做的,不顾白棠劝说私下将其胡乱改加。例如将白烟云纹改成金红,又加长拖尾,点珠加花样诸如此类。
再仔细回想,成品实在俗不可耐,惨目忍睹。
其中有些布料她后来才知,极难织成,十几年方能织得如此长度,绣上后再挑线拆解,无异于毁衣。
宁家大儿媳望着八重衣,不禁感慨道:“布料与绣图自你出生前几年就开始准备了,不过自你来这儿才开始制衣,前几日才做好。”
这一算,光是成衣竟就花了四个月。
宁家二儿媳指着衣上一处,却道:“这上头有些绣样,是姐姐绣的,可惜……”
可她恰巧拆了那些绣案。
秋颜宁哑然。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心底却五味杂陈,假若母亲活时知道,以后她拆了自己的绣案,定是气得不行。
这究竟是什么衣裳?
屋外,白棠气得跺脚,心跟猫挠似的,只恨不能冲进屋里瞧一瞧。
“你想见一见你娘的画像吗?”
老夫人突然道。
秋颜宁闻言点头,道:“当然是想。”
话落,宁家三儿媳正从一处取出画卷,在秋颜宁面前展开。
画师功底极好,那画中人与如活了一般。只见画中宁清身穿雪白,挽雪青披帛,笑靥如花,神采奕奕。她托腮倚坐着,一只手捧书卷,羽黑的发丝细致分明,缀着簪花。
她的容颜与秋颜宁九分相似。
秋颜宁凝望画上的人,一时入神,这才明白宁家众人见她时的反应。
确实极像,可却与她是截然不同的人,举止与神色如想象一样,更像她二妹。
宁老夫人意味深长道:“秋家可向你提及过你母亲的死?”
“不曾,倒是从旁人口中听说一些。”秋颜宁收回神,对此早已释怀。
“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
宁老夫人听罢摇头,对于往事已麻木,只是缓缓道:“当年朝中曾出现过叛乱,宁家有反叛之嫌,屈于乱臣叛王等待号令,那时王与你父亲一众臣子身陷困境,你母亲虽怀有身孕,身子虚软,却也参与此事中。不过几日后生产,原来有个乱臣被你母亲逼至绝境,虽是强弓末弩,却心怀怨恨。潜入王宫后火烧楼阁,杀侍女数名,以你为人质逼你母亲自刎。”
“赶去时,你娘已自尽了。”宁家大儿媳轻拭眼角,嘴中还骂:“这平日机敏,怎么关键犯了糊涂?那贼人心狠手辣,即便自刎了又怎会真放过你?”
秋颜宁心知宁清自刎逼不得已,若是拒绝,反贼定会杀了她,可要交谈条件自刎,还能拖延一些,又有火势相助,好等人赶来。
她重活一世感情已淡薄,对这位生母并无过多感情,但提及自刎却也心头一颤,不免暗嘲:难怪颜华说她煞星,原来自出生时就已害了人。
也难怪父亲兄长如此待她,如果没有她,以宁清的机敏,还怕逃不了?
“此事怨不得你。”
她望向这位外祖母,宁老夫人眼神慈爱,却硬气道:“这些年我知你过得辛苦,旁人疏远你、冷落你,但你要记着,娘绝不愿你这么活着,你要为你。还有宁家在,你要是不舒心就回这儿来。”
“宁儿,你可要记住了。”
“事事还有我们呢。”
“谁若欺负你,告诉你表兄,叫这帮小子教训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