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陆一麾眉头一跳,目色沉了沉,但什么话也没有说。
方渝莫名有些局促,又拿起了杯子,嘬了口可乐。
“那天我去的是津郊,那儿有一家孤儿院,我……从小在那儿长大。”方渝抿了抿唇,觉得有些话一旦起了头,后面的也便好说多了,“院长说,他是在巷口捡到我的,亲生父母没有留下多少东西,一个火红色的福袋,里头装了一张写了我生辰和家乡的字条。我一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但他们留给我的东西告诉我,他们大概没有想过以后要来找回我。”
方渝的声音低落了下去。
“津郊……”陆一麾喃喃一声,脸色微变,他问,“那家孤儿院叫什么?”
“十字儿童福利院。”
这七个字落入陆一麾的耳中后,犹如一道惊雷突然炸响。他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半晌后,轻轻问道:“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其实……还好,不像人家想的那样凄惨。老院长人很亲和慈祥,年纪已大,原有一个儿子早夭了,待院里的孩子都像自己亲生的一般。我是少有的知道祖籍的孩子,正巧他也是渝城人,所以他每次回家都会带上我一起,回去住好长一段时间,因此我也学了好些家乡的方言,吃得惯家乡菜,有一些当地的习惯。”
陆一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方渝道:“院里的孩子们大多也是活泼可爱的,就算有一两个调皮的也并不过分,所以无伤大雅。”
“你……”陆一麾想到什么,顿了顿,问,“怎么会一直没有人领养呢?”
“确实。”方渝点点头,“我进院里的时候还挺小,有过一次被领养的机会,但是那次……嗯……错过了,后来便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不过也无关紧要吧,反正我一向跟着院长生活,他家犹如我家,读书上学也是挂的他的姓——方,渝。”
陆一麾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问道:“那院长如今可还好?你那天回去是去看他?”
“他已经去世几年了。”方渝摇了摇头,叹息着说,“就连那小房子也不是原先的那栋了,之前起过大火,还好没有伤亡,只可惜好些孩子的档案资料都烧没了。”
“你的也在其中。”陆一麾用肯定的语气说。
“是。”方渝仰头将可乐一饮而尽,“那时候网络还不如现今发达,没有这么厉害的数据库,想复原也没有办法。院长妻子在院长去世没多久,也走了。我考上了大学,有政府拨的扶助金,后来一直拿着学校的奖学金,有时间也会在网上接一些小活计,生活也还算过得去。”
陆一麾久久地看着方渝,方渝故意避开直视他的目光。
“你在院里……可曾有难忘的人?”
方渝疑惑地看向他,见他问得认真,垂下眼来,微微有些出神,似是想起了什么:“自然是有……”
“你们可还有联系?”陆一麾又急急问道。
“我……”方渝再次看向他,眼里疑惑更甚,还多了些细碎的惊异。
陆一麾不等他再说,又道:“你可想过去找他?”
“你……”方渝切切实实地感到不对了,盯着陆一麾的眼一眨不眨,忽然脸色大变,难以置信道,“你不会……”
陆一麾苦笑着看他,极轻极轻地,像是在叹息一般,唤了声:“阿渝。”
方渝蓦地瞪大了双眼。
那个一头短发碴子的男孩来到孤儿院的时候,外面正是小雨霏霏的天气。气温不是很低,但风很大,北方的风不论季节都总是刮得生猛,小孩立在外头甚至会有种将被吹起来的错觉。
那新来的孩子与院里的比起来,年纪稍大,但也尚未长开,不过也不难瞧出有这般冷硬的五官,长大了也定是个英俊硬朗的男人。
院长带着他进来,罕见的没有手牵着手,不过明眼人一看便知,不是院长不爱牵他,倒是他自己有些“生人勿近”的气场,沉着一张小脸,竟还真有几分摄人的气质。他背着手立在院长身后一步远的位置,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屋里的人。
屋里的人自然也在打量他,有几个小孩还在暗自嘀咕。
院长轻轻地将手放在他的头上,抚摸了两下,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也看不出这男孩的头发到底扎不扎手。院长对院里的孩子们说:“这是新来的哥哥,你们叫他阿南吧。”
阿南被推到孩子们中间,神色冷冷,反应淡淡。院长瞧了一会儿,又小心叮嘱了好些话,才放心地离开。
院长这一走,孩子们就炸开了锅,围着“新人”左看右看,像在打量着什么新奇玩意儿。阿渝作为“老人”里的头头儿,自是第一个上前与他搭话。
冷冷的阿南少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却暗自心想,这位弟弟怎么生得这么粉嫩可爱。明明年纪小小,还做出一副孩子王模样,好像懂得很多似的。这么想着,他偏过头轻笑出声。
阿渝面朝他站着,见他突然扭过头去,还笑了一声,不明所以,微微皱起眉来,往旁边迈了一步,又站到了阿南眼前。正正对上了对方的面目,那双眼睛颜色比起别的孩子来显得略浅,也因此多了些那时他还无法理解的浪漫多情,只是直观地觉得……煞是动人。
这位哥哥长得倒是好看得很,就是冷冰冰的,不爱理人。
在方渝惊愕的目光中,陆一麾又道:“这些年我找你,找得……太不容易。”
方渝想着他如今的身份,久久无言。
还是一个小雨霏霏的日子。
院外停了一辆黑色小轿车。孩子们年纪小,不懂车子还有品牌之分,只知道这小车外型精致华美,让人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看第二眼。
此时,小车的主人正坐在院长办公室里,一个高大成熟的男人指间夹着一支烟,神色自若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院长。院长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册子来,推到男人面前。男人垂眸看了一眼,没有翻开,只道:“不如方院长推荐一个。”
院长沉默了一瞬,指尖挑开了册子,径自翻到了一页,叩了叩顶上的名字。
“阿渝……”男人扫了一眼全页资料,“看上去不错,不如见个面,有劳院长了。”
男人跟着院长找到这个唤作阿渝的小男孩时,他正与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玩得正欢。阿渝趴在那男孩的背上,笑着数男孩能做多少个俯卧撑,一边数一边夸对方厉害,然后欠欠地问:“这是最后一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