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亲王, 云玦, 如今过了新年, 年龄又长一岁。男子到了二十三还未婚配的本就少有, 像云玦这种堪比少女梦中良婿的人更是遭人惦记。

但惦记是一回事，付诸到行动是另一回事。就连花琛都未想到, 距离上次萧凝雁送去军中的狐裘被原封不动退回来后，她也该明白云玦的意思。

“我不同意。”几乎是未经思考，花琛朗声道。

这下周围的抽气声听得更清楚, 萧文忠暗藏在抱拳的手臂下的头颅微微一侧，投给花琛一个充满恨意的眼神。

众人虽都知道花琛是蔚亲王的义弟, 但许亲这种事，就算拒绝也轮不着花琛来拒绝, 毕竟高台上方还有一个蔚亲王的亲弟弟在坐镇。

此时的亲弟弟云玮难得赞许地看了一眼花琛, 两人虽向来不怎么和睦, 但在此事上却是出奇的一致。只是云玮碍于身份，有些话多少不能说出口。

半晌，云玮的声音自上方悠悠传出：“萧丞相，并非朕不答应你这个请求, 只是蔚亲王如今身在齐城, 还不知何时归京……”

萧文忠头低得更甚：“只要皇上同意此事，家女愿意等王爷回来。”

云玮骑虎难下, 见萧丞相如此态度, 再拒绝倒显得是自己的不是了。横竖许配一事, 向来是天子金口一开, 任何人都拒绝不了。若说萧凝雁求亲的对象是别人，那云玮不仅喜笑颜开地同意这门亲事，还定当要将对方的官职再提一个档次以显隆恩。

但云玦，不行。

花琛适时开口道：“萧丞相，婚嫁一事岂非儿戏，若蔚亲王对令媛无意，又何苦勉强人。”

萧丞相站直了身子，意味不明地看向花琛，笑道：“国师并非王爷，又怎知王爷无意？还是说，王爷心中已有其他归属？”

“我……”一句话将花琛噎了回去，他还欲再争辩，云玮道：“好了，国师，你也少说两句。朕知你与蔚亲王关系好，他若成了家，难免要收心，与你生分了。”

云玮圆滑地替花琛遮掩过去，若再闹下去，只怕拂了萧丞相颜面，引起他心中不满。

不过……男子成家立业本就理所应当，若是让云玦娶个女子，也总比成日里被男人惦念着强。

思来想去，云玮道：“既然萧丞相开了口，朕焉有不答应之理。那便传令下去，待蔚亲王归朝之日，便是与令媛完婚之时。”

“臣，谢主隆恩！”萧文忠极是欢喜，他跪下身，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响头。

再多的话，花琛却已经听不进去。他木讷地站在原处，像是一桩木头。

云玦……要成亲了？

他的婚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定下来了？

明明当事人还什么都不知情，兢兢业业地为这个国家驻守着边关，可在另一头，就连他的感情都无法自己左右，被人变成了赏赐赏给了他人。

谁说王爷是随心所欲的？明明有很多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突然理解了与云玦分别之前，他说的那句“不够自在”。

下朝后，花琛寻到了御书房门口，每日早朝后云玮便会在此处理公务，大臣若有私事，也可在此拜会。可花琛来此，却被两名小太监拦下。

“皇上政务繁忙，暂时不接见任何人，还请国师另寻时机再来吧。”

花琛若有所思地往两名小太监身后看了一眼，御书房大门紧闭，但想来门内的人也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花琛朝门内道：“皇上，你舍得吗？”

听到声音，房内的云玮顿了一顿，继续面无表情地看起了奏章。

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奏章都被拿反了。

本就是嘱咐好的，云玮料到花琛定会来找他质问，他本就心烦，也懒得再去跟他解释。

天渐渐阴沉下来，灰蒙蒙地，不知何时竟淅沥沥地下起了细雨。春日的雨磨人，一下便能连着下几天。潮湿的空气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蒙了一层雾，花琛不禁有些痛恨起这场雨，顺带着痛恨起布下此雨的神仙。

他却并没有离开，仍是坚定地站在御书房门口。细如丝的雨水沾在青丝长发上，结成一颗一颗的小水珠，水珠汇集的多了，滴滴答答地顺着面颊流下来。

小太监有些发愁：“国师，您往里站站，站到屋檐下，淋不着。”

“不必了。”花琛眼睛都未眨一下，看似是在回应小太监，话却是说给另一人听的，“淋淋雨，脑子清醒，我劝皇上也出来淋淋，换换脑子。”

小太监面面相觑，为了脖子上的脑袋，不敢再接这等大不敬之言。

吱呀一声，房门适时从里而外打开，小太监头低得更甚，十分看眼色的退到了一旁。只留花琛与云玮四目相对，云玮面色铁青，压抑着愤怒，气闷道：“你以为朕很开心？”

说罢回身：“滚进来。”

花琛也懒得跟他计较遣词用句，跟着进了房中，小太监们抹了一把冷汗，替二人将房门合上。

房间内燃着好闻的香料，与云玦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是梅香。

案台上摆着杂乱不堪的奏折，可见看奏折之人心情亦是烦乱。

云玮重回案台前坐下，揉了揉眉心，冷淡道：“旨意已经发下去了，不日蔚亲王便会收到。君无戏言，朕既答应了丞相，不能再反悔。”

花琛冷冷地站在案台前：“你可知萧家小姐品性？”

“略有耳闻，年前见过一次，刁蛮任性，是丞相惯出来的。”云玮有些头疼，“但朕能有什么办法？丞相立功，朕若不顺他心意，只怕伤了老臣的心。且论身世而言，丞相之女，与蔚亲王也算登对。”

“朕知你舍不得，朕同你又有何区别……”云玮嘴角扯出苦笑，“只是在其位，谋其政，有许多事情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从前朕厌恶你，但在此事上，朕却是与你不谋而合的。”

在其位，谋其政。曾经云玦也是这样同花琛说的。

位置越高，责任越大，有许多事必须要顾虑大局，并不能只靠自己的喜恶去决定一件事情。

花琛怨气消了一些，他倒也能理解云玮，只是……心里还是不甘心。

有许多事，云玮还是要比他看得通透。毕竟他不过是一个下凡一年有余，对俗世许多事还不能理解的神仙。可云玮却不同，皇宫本就是一个处心积虑的地方，就像下棋，有时一步棋不错，全盘皆输，因此上位者毕竟要纵观全局，保证每一步棋都有其用处所在。只有如此，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花琛道：“但……王爷并不喜欢她。”

“不喜欢她又如何？”云玮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甚至有些感慨花琛的天真，“这世间夫妻，互相喜欢的能有几对？更何况身处帝王家，谈什么真情？国师，朕简直怀疑，你到底是不是这个世上的人，怎么会连这点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花琛确实不懂。

前一刻，他还在被苏竹与连庚的真情所打动，认为世上贵有真情在，爱一个人便要勇敢追寻。而下一刻，云玮又告诉他现实的残酷，世间真爱难寻，夫妻之间也多是虚情假意。

人性复杂，又怎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尽。

云玮长叹了一口气：“你不就是想来向朕讨个说法吗？从前，朕怨愤你觊觎兄长，可最后的结果，是你也得不到他。你该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男子，纵使此次没有萧小姐，还会有王小姐，李小姐，无论是谁，最后都不可能是你。”

花琛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半晌，才沙哑道：“我知道。”

他自然是知道的。

这份感情本就埋得严实，纵使云玮不点破，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他心中既期待又害怕，又渴望将这份感情摆到明面上，像苏竹一样勇敢去喜欢一回，又害怕云玦知道，从此对他有了别的看法，两人再次生分下来。

不明不白的暧昧如苦酒入喉，既享受那份荡漾回肠的温暖，又要承受入口时难以言喻的苦涩。

云玮摆了摆手，略微不耐烦道：“既然知道了，就回去吧。朕当今日无事发生，你也莫再去难为丞相。”

花琛领了命，转身欲走，又突然停下，不死心地问了最后一句：“这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没了，蔚亲王知道事情轻重，不会抗旨不遵。就算他真有何不从地想法，朕也会逼着他答应。”

花琛突然笑了：“皇上对自己可真狠。”

“没办法。”云玮抬起眼，语气三分玩笑三分无奈，“要么你来当这个皇帝试试？”

花琛没再说话，径直离开了御书房。

房门随着他出去，重新被合上。云玮突然像泄了气一样，疲惫地趴在了桌子上，将头深深地埋在了臂弯之中。

他早就知道会有朝一日彻底失去兄长，只是没有料到……这一日来得如此迅速。

可惜，他们都再也不是从前无忧无虑只有彼此的少年兄弟了。

若不对自己心狠，又如何治理国家呢？人生在世，终有取舍，只是这次舍的这一个，代价……着实有点大。

……

不过几日，远在边关的云玦便收到了这一旨婚配。

春日的齐城亦飘着小雨，负责送信的人衣袍上沾了少许泥泞，军帐之中，云玦单膝跪地，蹙着眉头，郑重地听着太监传达圣意。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兹闻萧丞相之女萧凝雁品貌出众，品性端庄，朕闻之甚悦，恰蔚亲王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为妻。特将萧凝雁许配给蔚亲王为妻，待蔚亲王回京之时成婚，钦此。”

“王爷，接旨吧。”本是喜事，太监念完旨意，却见跪在地上的云玦并无半分喜色，他无喜无悲，整个人空洞洞的，却是不为所动，丝毫没有接旨的意思。

云玦缓缓抬起眼皮，望向讪笑着的太监，冷淡面容意外的坚定：“这旨意，恕臣难以从命。”

太监笑容凝固在脸上，顿时有些慌了，怎么也没料到一向温和的蔚亲王竟抗旨，何况此旨乃是喜事，无理由不接旨啊！

太监难为道：“王爷……这是为何？”

云玦面无表情道：“如今家国未定，云玦自当驻守边关，不敢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