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八月二十七号,星期日的下午,七夕节的前一天。</p>
宾馆前的街道上车辆如织。</p>
舒倾忽然笑了,笑得格外苦涩。</p>
人生啊,是真你妈的操蛋,明明遍体鳞伤的拼命想忘了旧爱,却总有人在某些契机下提起他,就像拿了把匕首在心脏上一刀刀的划,说“舒老师,你不要忘了他”。</p>
其实也怪不着别人,是自己没出息,干点儿什么都会想到他。</p>
没办法啊……毕竟他当初那么好,热情得像坦纳岛的七月,温柔又单纯。</p>
那些阳光、白浪、海风与空气,到处都洋溢着他的气息。</p>
当一个人扎根在心里,再想要把他拔除出去,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p>
张爱玲曾经说过:忘记旧爱最好的方式,是时间和新欢。</p>
对于舒倾来说,忘记梁义的最好方式,大概不止时间和新欢,还要逃离所有和他有关的人和事。但是逃归逃,终究躲不掉脑海深处的记忆。</p>
那么最好时间与新欢同时出现。</p>
时间只有一条线,新欢可以有很多个。</p>
树上飘落了一片叶子,他迎着有些刺眼的阳光看向梁正,刚好梁正也是看向他的。</p>
恐怕“雏儿”就是梁义的事情,再也没办法跟他开口了。</p>
如果说梁义是很短时间迅速渗入自己生命的,那么梁正种种所作所为,是不是缓慢的、不肯让人察觉的,渗入到自己生命里?</p>
像自己出国前一样,潜移默化的……</p>
不过或许当初梁正原本无心,是自己难得有武哥以外的人朝朝暮暮的依着顺着,于是习惯害死人,产生了极大的依赖感,又太自作多情,误把友情看错成了爱。</p>
“梁老师。”他看向梁正时眼睛里可能要燃起一小簇火苗儿,抬手遮住光线,那簇火苗便瞬间灰飞烟灭了,一丝痕迹也没留下。</p>
这是梁正,是……冯姐姐的男朋友,也是梁义的哥哥,是那个骗子的亲哥哥。</p>
骗子就是骗子,说话假的、做事假的,心也是假的。</p>
多他妈可笑,当初在岛上,还想着陪他过生日。</p>
在维拉港时看他盯着两个人不放,说是觉得鞋子好看,自己还特意去官网翻了好长时间。那双鞋绝版了,自己又傻逼一样守着时间抢最新发售的限量款,打算当做生日礼物。</p>
下单后在送货留言写的什么?</p>
“梁老师,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Forever and ever .”</p>
可笑。</p>
操|你妈的,真鸡把可笑!</p>
“你叫我什么?”梁正想拿开他头顶那片落叶的动作停在半空。</p>
“朋友,我叫你‘朋友’,咱们不是那种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吗?”舒倾回过神,晃了下头,那片树叶慢慢落到地上,“在古代,脑袋上插草可是卖身的意思,被谁拿走,谁就得买他。”</p>
“我买!”梁正忙弯下腰去捡起那片树叶。</p>
“我舒某人铮铮铁骨,绝不卖身!”舒倾大步向前走,挥了挥手,说:“而且,草落在地上的意思,就是证明誓死不屈。大丈夫宁可玉碎,不能瓦全!”</p>
“大白天的你装什么潇洒?我不想说,但是你头顶有个虫子,就快爬到脑门儿上了。”</p>
“我操!救我!赶紧救我!好人一生平安啊!”</p>
“不铮铮铁骨了?”</p>
“不敢了不敢了!”</p>
“不誓死不屈了?”</p>
“屈!屈屈屈!大丈夫能屈能伸!”</p>
梁正勾了嘴角,照着折返回来的舒倾的脑门儿上弹了一下,“没有虫子,骗你的。”他举起那片树叶,说:“舒小狗儿的卖身契,我留好了。”</p>
“你大爷!敢骗老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话就是为你造的吧?”舒倾照着他头发使劲儿揉,“敢耍我?活腻味了?”</p>
梁正也不反抗,略低下头,任由他胡乱造次。</p>
舒小狗儿比以前好多了,至少在宾馆跟他说了全都是“开玩笑”的,他差不多就恢复淡定了,该说说该笑笑,没再把那件事往心里去了。</p>
真好,不逃了就好。</p>
闹着闹着就有感情了。</p>
可以等,心甘情愿地等。</p>
地铁人不算多,前永康胡同儿路上还有积水。老梁家旧宅的门开了,院子里传来熟悉的蝉鸣与蛐蛐的高歌,葡萄藤在微风中轻轻晃动。</p>
舒倾莫名亢奋,撒了欢儿似的直奔厨房,轻车熟路打开冰箱,想拿个心心念念将近一星期的冰镇西瓜吃。</p>
冰箱里酒水蛋肉一应俱全,却独独没有西瓜。</p>
他扶着冰箱门愣了会儿,咂声了咂声。</p>
虽然脑子里蹦出来的这个想法儿挺操蛋的,不是却是事实,梁正不在家,怎么会有人记得往冰箱里放切开的西瓜?</p>
自打回国,向来自己也没弄过冰镇西瓜,可是每回想吃的时候,冰箱里肯定会有。</p>
真你妈没劲。</p>
他赌气似的“砰”一声摔上冰箱门,跑回离开前睡的那间屋子往床上一趴,伸胳膊蹬腿儿划动两下,显得格外惬意。</p>
“哎我的床,我的枕头、我的毯子、我的凉席儿,我想死你们了!”</p>
“纠正一下,我的床,我的枕头,我的毯子,我的凉席儿,这张床上所有东西都是我的。”包括你。梁正没把最后几个字说出口,敲了敲房门,“起来上医院看牙去,再等等人家就下班儿了。”</p>
“我不去!”舒倾耍赖,搂紧了枕头,“我好好儿的,为什么去看牙?再说了,巧克力也听你的扔了,一点儿甜食也没有,我不去医院。”</p>
“牙不想要了?你没跟我说过牙疼,但是你跟武哥说过。”</p>
“嘁——他说什么你都信?”</p>
“不去看也行,冰镇西瓜以后也不许吃,葡萄也不行,我这就去把藤上的葡萄都薅了。”</p>
梁正说完转身就走,心里默默数了几个数,不出五秒,舒小狗儿果然蹿出来了。</p>
舒倾特别不服气,跟在他身后直抱怨:“你跟谁学的威胁人啊?吃个西瓜怎么了?葡萄好好儿的,你给它薅了干什么,闲的?这不是梁姨种的吗?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p>
风吹过葡萄藤,叶片簌簌作响。</p>
“前院儿里以前还种了树,有两颗银杏,你冯姐姐住的屋子门口儿有过一棵松树,矮松,长不高,一到冬天下雪特好看,我跟梁义在树底下堆过雪人儿,用掉下来的松球做眼睛。”梁正回过头看他,“葡萄藤的事儿,我跟你说过吗?说过是我妈种的吗?”</p>
“啊?”</p>
坏了,嘴皮子瞎秃噜了!</p>
现在是真的没办法把梁义的事情说出口了,太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