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北京的雨夜，有风无月。</p>
老梁家四合院儿的雨打湿了葡萄藤，在后院儿撬开砖的土坑里积了小水洼。</p>
舒倾衣服被雨淋得几乎透湿，猫腰撅腚躲过保安室大爷的窗口儿，一路鬼鬼祟祟像个夜行的贼。等电梯的时候拧着衣服上的水，顺便东张西望，生怕看见哪个同事。</p>
电梯慢慢下降，他盼着千万别停在十二层。</p>
可这操蛋的人生，怕什么来什么。</p>
电梯不止停在了十二楼，并且停了半天才下行。</p>
得，其他几部电梯也甭等了，指不定“叮咚”哪个门儿一开，正好儿看见部门儿同事。</p>
保险起见，还是走楼梯吧。</p>
楼梯间灯光昏暗，他站在底下直咧嘴。</p>
楼梯又高又长，爬十二层，是不是人干的？</p>
关键是这楼梯一段儿相当于居民楼的两段儿。十二层本来是二十四段，换算成居民楼的段数，岂不是二十四乘二……</p>
四十八段楼梯！</p>
当初梁正怎么那么牛儿逼，自己在楼梯间抽烟，经常能瞅见他从楼梯爬上来，看着气定神闲不急不喘，是真不嫌累吗？</p>
也是，那货腿部肌肉发达，再爬二百五十层都未必嫌累。</p>
哎，要么说人比人气死人，人跟人的差距还真不是一般的大。</p>
舒倾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踏遍四十八段楼梯的征程。</p>
印象中武哥好像说过“一二三呼吸法”，爬楼梯可以爬三阶吸口气，再爬三阶呼口气。</p>
一、二、三，吸——一、二、三，呼——</p>
一、二、三，再吸——一、二、三，再呼——</p>
他按照这个路子爬了五层，憋得呼吸不均，浑身冒汗。</p>
去他大爷的“一二三呼吸法”，再这么来几次非得憋死不可！等天亮了楼梯间儿有了人，一瞅五楼楼梯底下升天一位，那自己可得是“声名远扬”了！</p>
没了“一二三呼吸法”的陪伴太无聊，不然数台阶数儿吧。</p>
他抖搂着衣服打了个哈欠，数道：“一、二、三、四……十五、十六、十七……”</p>
嘶，不对，刚才走过的那层是十六级台阶儿，怎么到这儿成了十七阶儿了？</p>
舒倾开启脑洞模式，看过的鬼片儿场景“唰唰”往脑子里钻。其中有一节儿讲的就是，走楼梯不能数台阶儿，如果数的台阶数不一样，是会看见鬼的。</p>
“操。”他向上看，十分不屑。</p>
要是有鬼，老子第一个抓他过来，问问他自己这命怎么这么苦。是上辈子刨了老梁家祖坟，还是这辈子拔吊无情的报应？</p>
算了算了，还是务实一点儿，抓紧往上爬吧，早点儿拿回东西，早点儿回宾馆把这件儿西红柿味儿的上衣换掉。</p>
他一鼓作气爬到了十一楼，撑住扶手边喘边暗自佩服自己。</p>
其实也挺牛儿逼的，深藏不露而已，就是胸口嗓子有点儿疼、穿人字拖的脚趾头缝儿不大舒服、腿有点儿软，除了这些，其他都挺好。</p>
他继续往上爬，一边爬一边掏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未读消息。</p>
最好能看到梁正关于稿子的修改意见。</p>
天不遂愿，来自梁正的未读消息还是一条儿没有。</p>
舒倾走到十一楼和十二楼的交接处，刚要迈步攻下最后几阶台阶儿，视线尽头忽然收进了一个特别熟悉的身影。</p>
一颗心怦怦狂跳，他猛地抬头，怔愣在原地。</p>
只见梁正站在窗口，望着黑漆漆的雨夜出神。</p>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p>
不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p>
大半夜的不睡觉，戳这儿思考人生呢？从出差回来到现在多少天了，一直就没好好儿休息过，还想不想要狗命了！</p>
舒倾想开口骂街，骂他怎么还不去睡觉，骂他为什么又在挥霍“革|命的本钱”，然后上前推推搡搡，轰他上床。</p>
他张了张嘴，陡然意识到两个人已经不是那种能随便打闹的关系了。</p>
那颗狂跳的心不易察觉地沉了一下。</p>
他有些慌乱，又在慌乱之中匆忙转身。</p>
转身的那一刻他看到梁正的视线划过来了。</p>
舒倾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逃，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用“跑”的动作离开他视线，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可为什么会慌到脑子里嗡嗡乱响。</p>
他上楼腿软，下楼跑得太急，拐过第二段楼梯的最后两级台阶时没踩稳，脚底下一个趔趄，“噗咚”一声趴倒在地。</p>
真疼，真你妈疼。</p>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不敢多做停顿，挣扎着爬起来，忍痛继续向楼下走。</p>
梁正看向窗外出神，余光扫到令自己无时无刻不魂牵梦萦的身影。</p>
他是看到舒倾了的，一颗心同样怦怦狂跳，心底像长了狂草般的滚烫，就连血液也随之沸腾。</p>
是舒倾！是舒小狗儿！</p>
他心头悸动，撒腿就追，甚至忘了思考对方为什么会忽然转身跑开。直到奔下一段台阶，发现舒小狗儿的没停顿地向楼梯下跑，才意识到——</p>
舒小狗儿之所以会忽然转身跑开，是为了躲自己啊……</p>
他是为了躲自己才跑开……那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去追？为什么还要在他的反感上添上一笔？</p>
“舒倾”两个字堵在喉咙里，最终也没能喊出口。</p>
梁正痛苦不堪，出拳狠狠砸了墙壁。</p>
而此刻的舒倾在距离他两段楼梯的下方，刚刚挣扎着爬起来。</p>
不过两段楼梯，两个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p>
窗外炸响一声闷雷，大雨滂沱。</p>
舒倾像落汤鸡似的回到宾馆，脱了衣服直奔浴室。</p>
右侧脚踝看起来有点儿肿了，难怪走路会觉得疼。</p>
他不知道是冰敷还是热敷，只能随意冲了个澡，然后坐回床上，抱起手机上网查。网络上五花八门儿怎么说的都有，他决定问问专业的。</p>
手机敲出了“小卿姐姐”几个字后，舒倾果断地按下了删除键。</p>
赵主任说得没错儿，不爱何撩？眼下还是尽可能疏远一点儿，别再给人家不该有的希望了。</p>
快两点了，大概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和梁正，其他人都入眠了吧。</p>
或睡里闻香，或孤衾不暖。</p>
他一蹦一跳回了浴室，接了半浴缸冰凉的水，抬脚泡了进去。</p>
水特凉，冰渣一样。</p>
想来真是各种的出师不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