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秋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他看到消息忙兴冲冲跑到楼下等着。</p>
今天国.新办临时召开一场大型发布会,梁主任竟然会在百忙之中抽时间亲自上阵,就为了带部门新来的小实习生,这事儿搁谁都得亢奋。</p>
梁正驱车进了小区,稳稳停在他跟前儿。</p>
先入眼的是穿着洁白衬衫的单薄背影,还有那一头看起来柔软的短发。他摇下车窗,“太瘦了,得加强营养,多吃。”又叹了口气,说:“上车吧。”</p>
林子秋回过头,道了声“梁老师早”,走到车前就要拉开后门。</p>
梁正敲了敲方向盘,“过来,上前面儿来,坐副驾位。”</p>
向来副驾位他都是留给舒倾的,从来不会主动让人坐在前面,甚至会耿直地把想坐副驾位的人轰走,除了“军师”冯静雪,她会不管不顾厚着脸皮坐几次。</p>
林子秋战战兢兢坐到副驾,扯过安全带系上。</p>
“后面有炸馄饨和小笼包子,红枣儿豆浆和皮蛋瘦肉粥,吃吧。”</p>
“谢谢梁老师,不过这么多我吃不完。”</p>
“嗯。”梁正声音很淡,“想吃哪个吃哪个,到会场之前吃饱就行。羊肠子汤我没买,味儿太大,容易沾到身上。”</p>
炸鲜肉馄饨是舒倾爱吃的,茄子肉的小笼包是舒倾爱吃的,现磨红枣豆浆和皮蛋瘦肉粥也是舒倾喜欢喝的。</p>
以前他会坐在车上,就在这个副驾位上,举着包子吃得津津有味儿,喝口粥吐出舌头,大骂“操,烫死老子了”。</p>
此时此刻他不在身边了,副驾位上的人同样是个清瘦的男孩子,只是他吃包子的样子文雅很多,不会像舒倾张大嘴一口吞。</p>
林子秋受宠若惊,捧着杯热粥特别不适应。</p>
向来只有下属给领导送礼的份儿,哪有上级给普通员工买早饭的道理?并且这个遥不可及的上级还特意开车来接自己到会场。</p>
气氛过于诡异,他觉得舒倾应该见识很多次了,他要是不在,自己真的应付不来,没准儿哪句话说不对,就碰了老虎的屁股。</p>
“梁老师,”他喝了口烫嘴的粥,“今天去会场的……就咱们两个?”</p>
“三个。”</p>
“哦。”林子秋暗暗松了口气,既然舒倾在,那自己就不至于抓瞎了。</p>
梁正直视前方,顿了顿,说:“咱俩和褚主任,就咱们仨。”</p>
这事儿要多讽刺有多讽刺,当初想过很多次带舒倾去重要会议的场景。</p>
想他会不会傻了吧唧跟在自己身后,想他会不会耳语问“那个大佬说的什么意思”,想他会不会在拥挤的楼梯上怕被人流冲散,紧紧拉住自己袖口。</p>
想他会反复观看会议影像记录抓取关键词,想他会站在自己身边虚心请教写稿要点,想他会拿着通过的稿件笑得更傻,再听他说上一句“谢谢跟班儿”。</p>
想他一举一动……</p>
真想他了。</p>
停车场距离会场有一段距离,梁正讲了些提问时的注意事项和速记要点。</p>
林子秋听得很认真,一手拎着摄像机,一手在手机上做记录。</p>
梁正笑笑,接过他手里的摄像机。</p>
舒倾刚到新闻部做实习生的时候也是这么认真,自己说两句什么他都要记下来,只不过他是写到一个小小的本子上。</p>
舒小狗儿写字不好看,辨识度低。</p>
字难看到什么程度,难看到他写完了过几天,自己都看不明白写的内容了。然后他会气呼呼地拿着小本子敲开主任室的门,大言不惭地说“不懂就问”,说想再听一遍。</p>
真是……傻到家了。</p>
后来出现场,他不方便用本子做记录了,就会像现在的林子秋一样,一手摄像机一手手机。</p>
那时和如今的区别在于,那时自己对他爱答不理,不会接过摄像机,而如今却是在朝阳下笑了,主动拿过设备,并且不自觉地抬手揉了头发。</p>
林子秋愣了。</p>
梁正见他抬头后也愣了,收回手撵了撵指节,说:“你头发上粘了个东西。”</p>
其实想想,林子秋和舒倾确实有相似的地方。</p>
比方说他们都是中传大的学生,他们都到了新闻部实习,他们都被自己收入麾下,他们工作都很努力积极。</p>
比方说他们都有一头短发,他们都很瘦,后颈椎骨的骨节和手指关节都很分明,他们都很有礼貌,他们笑起来的样子都很好看。</p>
但是后来,舒小狗儿工作偶尔浑水摸鱼,笑起来的样子也从人畜无害变成了痞坏,跟自己开始没大没小,背后偷偷喊的绰号儿也敢明目张胆地喊出来了。</p>
他和自己越混越熟,同吃同住,到最后……形同陌路。</p>
今天和去年头一次带舒小狗儿出现场的日子一样,也是个有霾有风的星期五。</p>
那天现场情况比较复杂,等到收工已经到了半夜。</p>
两个人饥肠辘辘,自己带他去了附近一家比较有名的老灶火锅儿,他被辣椒辣了嗓子,咕咚咕咚往下灌水。</p>
他借口上卫生间,半路偷偷跑去结账,拿着发.票回来刮,中了十块钱的奖。</p>
他拿着中奖十块钱的发.票笑得特开心,往热锅里挤了几个虾滑,讲起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故事。</p>
舒倾小时候流行抓奖,五毛钱抓一次,虽然抓到的都是破塑料玩具或者一张小卡片,不过那种让人期待能不能抓到小四驱车的紧张感很带劲。</p>
正好儿他家是开小卖部的,他就趁半夜举着手电,偷偷摸摸跑到前厅疯狂刮卡。</p>
要是刮出来小玩具,他会拿到学校送人,要是什么都刮不到,他就拿着刮奖的纸板跑出门,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p>
起初发现事情不对劲儿的是舒倾老娘,那么些值钱的烟酒没人偷,光丢些个不值钱糊弄小孩儿的东西,而且隔三差五就能发现少一小摞。</p>
舒倾老娘联合舒倾老爹连续蹲守三四天,终于在一个更深露重的夜里把“小贼”抓了个现行。</p>
手电立在一边儿,舒倾坐在小马扎上吭哧吭哧,指甲里全都是刮奖刮的银色涂料。</p>
然后他就脏着两只手,被老爹按在腿上,扒了裤子照着屁股一顿打。</p>
说到这儿,舒倾翘起二郎腿儿,揭开了有关“刮奖”的神秘面纱。</p>
“我跟你说,一板儿奖卡里中奖率基本都小于奖品,每个抓奖板儿都有一个‘大奖’挂上面儿,实际上刮五板儿可能才会出一个‘大奖’。”</p>
梁正笑笑,说:“你真是经验老到。”</p>
舒倾得意洋洋,“我这叫‘为民除害’,给小伙伴儿们探虚实!等会儿,别说你小时候没玩儿过!有的给吸铁石……”</p>
“我有。”</p>
“有的给手表。”</p>
“我有。”</p>
“有的给塑料陀螺!”</p>
“都有。”</p>
舒倾满脸不可思议,“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还上那种傻孩子当?我想个词儿形容你啊——‘人傻钱多’,对,没错儿,就是‘人傻钱多’!”</p>
“那你呢?”梁正抬起头看他,“监守自盗?不惜牺牲屁股?”</p>
“我那是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本来我打算再刮几次就收手了!”舒倾下意识捂住屁股,努力想挽回面子,“你说你什么都有,有机会让我看看敢不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