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舒倾在一栋漆黑大楼的某个房间照镜子，他和镜子贴得很近，拢完头发又扒了扒下眼皮。</p>
结膜通红，看来是要困傻了。</p>
他扒完眼皮不够，又抽抽鼻子张张嘴，挤眉弄眼的，跟中邪了一样。</p>
双面镜另一端的两位警官有些嫌弃，眼见他越凑越近，急忙向后躲去。要不是舒倾忽然打了个喷嚏，他们几乎以为他发现到了什么端倪。</p>
“方便做进一步检查吗？”陈法医拿了几份检查报告进来，面无表情说道：“我看你肺部片子有少量阴影，你得过肺结核吗？”</p>
舒倾一口老血差点儿喷上天，这法医冷冰冰的就算了，年纪轻轻的说话还那么不吉利，丫平日里光跟尸体打交道了吧？</p>
“别介，您太看得起我了，肺结核儿我可没得过，阴影儿不阴影儿的，是什么意思？是有问题吗？”</p>
“对，阴影代表那个部位有病灶或者炎症，如果你没得过肺结核，是不是有过肺部损伤？”</p>
“厉害了，这么长时间了还能看出来？合着我还没好呢？”</p>
陈法医开始不动声色地引导他，“你之前得过什么病？肺炎？”</p>
“是，”舒倾一个字脱口，顿时觉得不对，忙把那个字的尾音延长：“是——肺炎吗？嘶，我记得当时好像说是肺挫伤还是什么来着？”</p>
“肺挫伤？看着不像，什么原因造成的？”</p>
“嗐，说着怪丢人的，这不那什么嘛，前段儿时间那什么，被打了。”</p>
陈法医问道：“怎么打的？”</p>
“嘿，搞得跟你们调查我似的。”舒倾面色不悦，“还能怎么打？拳打脚踢，棍子砖头儿，就一帮下三滥打架那套玩意儿。”</p>
“抱歉，希望你能理解，因为你身上有伤，你协助我们调查，万一消息传出去，怕会有居心不良的人说警方暴力|执法，所以我这里必须全面记录你的伤情。”</p>
“法治社会，咱们得讲证据，是吧。”舒倾疑虑越积越多，一度考虑所谓的“检查”，单纯是为了调查自己伤情。他点点头，说：“行吧，那你查吧。”</p>
既然已经掉入龙潭虎穴，怕是除了配合，没有其他退路了。</p>
另一个白大褂儿拿着张CT片子进来了，他表情沉重地和陈法医耳语几句。</p>
两个人举着片子看了又看，那种严肃的模样让舒倾更加疑惑。他偷偷瞄了几眼，看到片子上一小块凸出来的骨头有个细小儿裂缝。</p>
“两位警官，我片子怎么了？有毛病吗？”</p>
“你尾椎受过伤？”</p>
“受过啊，怎么了？”</p>
“什么时候的事？我看片子显示好得差不多了，你尾椎骨受伤挺长时间了吧？”</p>
“没多久，还是上回挨打。”舒倾联想到广外派的伤情鉴定，回手捂住尾巴根儿，“真好得差不多了？我现在躺下再坐起来还是疼，留后遗症了？还能治好吗？”</p>
陈法医道：“能治好，别担心。”</p>
舒倾松了口气，暗自庆幸之前在报社的楼梯间摔了一跤，虽说是摔个狗吃屎，不过后来找个地方坐下揉脚时，重心不稳，屁股哐唧怼到了地上，当时就觉得尾巴根子疼得慌。</p>
那小块儿骨头好些年前就受过伤，偶尔遇到特别恶劣的天气会疼那么两下儿。</p>
恰逢那天阴雨，舒倾便没把这茬儿放在心上。</p>
说起尾巴骨被摔裂，还是在高中一个寒假里发生的“惨案”。</p>
那年冬天干冷干冷的，光刮风不下雪，瀛海镇后街有家小餐馆儿的水管子冻漏了，水流到大街上，结成了冰。</p>
舒倾窝在热炕头儿睡得昏天暗地，他睡得正香，被窝儿冷不丁叫人掀开了，冷空气长驱直入，冻得他直打哆嗦。</p>
他怕是老爹，便没敢骂街，看清来人后扽回被子缩成个团儿，骂道：“有鸡把毛病吧，数九寒天上手儿掀人被子，没谁比你缺德！”</p>
周武坐在炕头儿嘿嘿笑：“别睡了，滑雪去啊，隔壁镇上开了个滑雪场。”</p>
“不去，冷。”</p>
“赶紧的啊，快起来，钊儿跟小尤子他们都在门口儿等着呢！”</p>
舒倾打了个哈欠，“扯蛋，忽悠我？你说他们在门口儿等？大冬天你当他们傻，叫在门口儿等就在门口儿等？”</p>
“我骗你这个干什么？你冬天睡觉还光着腚，就穿一裤衩子，你要不怕让他们看见，那我可就喊他们进来了啊。”周武说罢，作势要去开门。</p>
“我操，武哥别！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起！”舒倾噌的撩被子下床，踮着脚跑到衣架前，哆嗦着手忙脚乱把衣服穿上。</p>
院子里果然有四个发小儿在等了，一行六个人无证驾驶，来到隔壁镇的滑雪场。</p>
滑雪场人多，舒倾头一回玩儿，可他胆儿大又亢奋，摔得满身是雪也不嫌疼。要不是周武紧盯着他，他敢跑到最高坡儿上往下滚。</p>
不得已，在武哥的监督下，他只能在中不溜的坡儿晃荡。</p>
舒倾好不容易掌握点儿要领，站到坡顶准备大展身手。没成想滑了一半儿不到，半路杀出来个跌倒的妹子。</p>
眼瞅俩人要撞上了，他急忙减速，可惜过于生疏，根本刹不住。</p>
为了避免撞人，他情急之下歪了身子，噗通一声坐地上了。坐下还不算完，又被惯性带出去老远，径直撞到人家姑娘身上。</p>
刚摔完了他就觉得尾巴根子特别疼，跟拿刀子刮了似的。</p>
姑娘是不知道怎么起来，舒倾是疼得站不起来。</p>
过了会儿，俩人把滑雪板卸了，好不容易摸索着要爬起来了，突然有个声嘶力竭的喊声由远及近：“诶诶诶诶诶！让让！让让让让让让！让让啊！快快快快！撞了撞了撞了！哎哟——”</p>
砰——</p>
仨人撞成一团儿，翻的翻，仰的仰。</p>
舒倾再次坐到地上。</p>
那俩人挣扎着起身，姑娘问他怎么还在雪里坐着。</p>
他目光投向远方，装了个老大的逼，说：“你看周围，白茫茫一片，在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天地间也是白的，一片混沌。我们之前的天地，究竟是在几维空间？让我静静，我要思考人生的真谛了。”</p>
撞人的老大哥迅速走了，他看舒倾有点儿不正常，特怕被讹上。</p>
姑娘一头雾水，转过身小声嘟囔：“摔傻了？刚才还好好儿的……”</p>
“……”这个逼装得不帅吗？</p>
舒倾装逼失败，像被拔了毛的鸡一样孤零零窝在雪里。他并不想思考什么狗屁人生，而是尾椎骨扯得屁股发麻，压根儿爬不起来。</p>
他扭头瞅了眼坡顶，横向往旁边儿挪了挪。</p>
狗命要紧，再被撞可能会死。</p>
周武在坡底下等舒倾，左等右等也不见人下来。他让四个发小先去餐厅吃饭，自己戳雪地里嘀咕，路过的一妹子和同伴儿交谈声传进他耳朵里。</p>
“刚才我摔倒了，然后有个男的撞上我了，也倒了。”</p>
“噗，是不是故意的呀？你们没加个QQ？”</p>
“你少来，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反正上面又有人冲下来把我们撞了。”</p>
“然后呢？怎么就你一个人下来了？他没跟着你？”</p>
“别提了，开始他够贴心的，帮我把滑雪板按开。但是后来……我感觉他脑子——”路过的妹子指指头，“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好像把脑子给摔坏了，说胡话，说什么‘思考人生’，就坐在雪地里不起来。”</p>
“会不会是疯子？可得小心点儿，这年头儿精神病杀人不犯法！”</p>
“你别说了，太吓人了！”</p>
“……”</p>
俩姑娘一边说一边走了，周武站在原地嘴角儿直抽抽。</p>
真是什么新鲜事儿都有，谁会在这么乱腾的滑雪场“思考人生”？</p>
看来她们说的人脑回路确实异于常人，就是自己认识这么多年的老大不正经的小倾，也不会说出这种智障一样的话。</p>
出于好奇，他顺着传送带到了坡顶，往下滑了一段儿距离，果真看到边儿上有个人。</p>
那个身影怎么那么熟悉？</p>
……舒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