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秋看出梁正面上的焦急,特意又拨了一遍电话,举起手机给他听,说:“一开始我以为是手机彩铃,不过——您听。”</p>
手机听筒传来机械冰冷的关机提示音,中文一遍、英文一遍,随后是无休无止的忙音。</p>
梁正心里咯噔咯噔的,感觉手脚都要不利索了。</p>
李怡在办公区的工位上,那舒倾呢?看起来他像是突然离开的……</p>
什么时候走的?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p>
“这样,小林,你跟李心台收拾收拾东西,先去会场,打车坐地铁的,你们自己看着来,到了跟褚主任联系。我手头上有点儿活儿,等等再过去。”</p>
林子秋点点头,应声走了,出门后松了老大口气。刚刚在主任室,简直紧张的说话都得事先在脑子里绕三遍,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惹梁老师暴怒。</p>
他向舒倾工位望了眼,尽是疑惑。</p>
昨天舒倾在会场被梁老师一点儿情面不留地数落,不过他气归气,丝毫没有被挨说的后挫败,相反散会回到报社,很认真地听褚老师讲解新闻稿,有一种不扭转局面不罢休的架势。</p>
他斗志昂扬,不会无故不来报社吧?</p>
梁正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几次拿出手机想托另一位派出所的熟人查舒倾开房记录,又怕自己这通电话把人家扯下水,更怕专案组发现有人私自查舒倾的行踪。</p>
进退两难之际,他忽然想到了这两天连续奔波的老爹。</p>
梁老爷子最近为他操碎了心,豁出老脸去东奔西走打听消息。</p>
每到一家串门儿,听到的头句话准是:“哟,梁老,您这病……”</p>
往往梁老爷子这时候就得跟人家寒暄两句,说:“嗐,这不摔了一跤吗,胳膊摔断了,老年痴呆摔好了,甭提多值了!”</p>
他做事不拖泥带水,会很快切入正题,“我家老大最近摊上点儿麻烦,被牵扯进一桩命案,恶性杀人案,他还有个……下属,也搅和进去了。”</p>
“嚯,恶性杀人案?这可真够棘手的,说来听听。”</p>
话题被引上正轨,梁老爷子越说越生气,恨大儿子色迷心窍,也恨自己老年痴呆忒糊涂。他情绪激动,会挥动打了石膏的有胳膊,想揍死不争气的梁正。</p>
昨天一天,梁老爷子从早到晚跑了好几家儿,找了好些个离退休的老战|友打听情况。</p>
那些老战|友纷纷皱眉咂声,怪梁正太护着手底下员工。</p>
他们好几个电话打出去,很隐晦地打听“811假酒案”后续还有没有什么动静儿。到最后却无一例外,没得到丝毫有用的消息。</p>
新成立的专案组倒是打探到不少,但无论正在服役的,还是公安系统的人,没一个听说过“假酒案”后续相关的。</p>
梁老爷子在初秋的黄昏里十分惆怅。</p>
傍晚梁正准时回家,像乖乖听话的小学生,进门儿后喊:“爸,我回来了。”</p>
梁老爷子从一本厚厚的法律书上抬起眼,“嗯,坐下,回来的正是时候儿,我给你讲讲‘袭警’都是怎么从重判的。”</p>
“……”</p>
“咱们国家‘袭|警’叫‘妨害公务罪’,根据《刑法》第二百七十七条来看,单纯的‘袭|警’判三年以下,要是造成公务人员重伤或者死亡,那就是死刑。那俩警察都ICU了,你们这事儿死刑跑不了。”</p>
“爸!您知道舒倾他没本事杀人,让他踩死个小鸡子他都不干,怎么可能杀人!还有,时间方面来说也对不上,现在大街小巷哪儿没监控,还能看不到他吗?”</p>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梁老爷子嗤笑一声:“我跟你说了不下三遍,找不到真正的犯罪嫌疑人就拿舒倾顶包,这话我是不是说过好几回?他管你监控不监控的?你们平头小老百姓证据造假都能做到,更何况他们?”</p>
梁正急得浑身发热,“那您今天出去打听到什么情况了吗?”</p>
“嗯,有,专案组儿的消息听说不少。”</p>
梁正顿时眼睛发亮,“能跟里面的人搭上话儿吗?”</p>
梁老爷子乜斜他,悠悠起身拿起喷壶,浇花架子上那盆儿半绿不绿的文竹。“北京郊区到北京城区,从月初到现在成立了几十个专案组,你问的是哪个?”</p>
“……三个人的,两男一女的那个,最少三个人!”</p>
“三十个人的有,三个人的还真没听说。你消息不准确,我们怎么帮你?”</p>
“就没别的办法了吗?”</p>
“如果没有,你怎么办?”</p>
梁正攥了下拳,“送他出国。”</p>
“送他出国?”梁老爷子负手,“公民信息手联网的,舒倾这种状态,买个火车票都会被人警觉,还想买飞机票?恐怕他机场都到不了就被人拦下。”</p>
“可以偷|渡。”</p>
“偷|渡?梁主任上下俩嘴皮子碰碰,什么话都敢说。怎么偷|渡?你去买艘船,划船带他走?而且你让他出国,他就出?他爹妈都在国内,他能走?</p>
“偷|渡我有门路,可以绑他走,事情结束他随时可以回国。”</p>
“你现在都有这野路子了?啧——真不简单。不过我说梁正,你想没想过你送他出国,所有罪行就都得你背了?到时候上刑场的很可能是你。”</p>
“我知道。”梁正三个字说得笃定。</p>
梁老爷子听到这句话,气性忽然上了头,回手抄起挑花的棍子,重重打在他身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废物!你这句话对得起谁?对得起你妈吗?”</p>
棍子接二连三敲到后背,梁正疼得哆嗦,仍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p>
他明白自己眼下没有任何和老爹谈判的资本,可总得拉扯关系做一些伪证,把祸水引到自己身上。</p>
张姐买菜回来,打开门儿刚好看见这一幕,手里装菜的布兜子差点儿掉地上。</p>
“哎哟——这是怎么的!老爷子,咱有话不能好好儿说吗!你给他打坏了可怎么办!”她心疼得慌,忙上前拦下,“这是出什么事儿了!您看给孩子疼的!”</p>
“没事儿张姐,”梁正勉强扭了下头,“不疼。”</p>
“还说不疼呢!嘴唇都发白了!”</p>
“疼?疼他自找的!”梁老爷子冷哼,用力把棍子摔到地上,“一天到晚心思不用在正地方,光想些个置人伦于不顾的事儿!想把梁家的脸丢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