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初秋的下午有些燥热,游云遮蔽了半个太阳。</p>
舒倾站在路边搓了把脸。</p>
考虑到往后经济可能会拮据一段儿时间,他前后一合计,被窝褥子、锅碗儿瓢盆儿什么的,能不买就不买了,回家去拿。</p>
他跟褚国安请了个假,信誓旦旦说新闻稿等晚点儿回来再学。</p>
褚国安点头批准,“善意”提醒道:“你今天还有四遍答记者问没抄,加上昨天的两遍,一共是六遍。明天就星期五了,得上交。”</p>
这事儿简直跟噩梦一样,甚至在回瀛海镇的大巴上,惊醒了睡梦中的舒倾。</p>
“我操。”他暗骂一句,觉得自己忽然开始晕车了,于是在瀛海镇的头一站地提前下了车。</p>
他扇了扇面前吹过的汽车尾气,左拐右拐,穿过条小巷、越过条窄街,走过一望无垠的草场,最终衬衫卷过肚子,晃晃荡荡来到阡陌纵横的田地间。</p>
这是瀛海镇镇绕后街的路。</p>
一路景色真美,花香鸟鸣、微风流水,褪去城市的浮躁与喧嚣。</p>
舒倾怀疑大学时期的自己脑子有问题,干什么非想留在城市里。</p>
城市生活节奏快,人心也复杂,出门儿一趟,抬头见灰蒙蒙的雾霾天、低头见各式各样的匆匆脚步,简直毫无风景可言。</p>
如果遇上恶劣的天气,压抑感隔着报社大楼的窗户都能传导。</p>
当初毕了业,还不如安安生生回老家“继承”小卖部,然后按部就班的相亲、结婚,懒懒散散过完无聊又仓促的一生。</p>
大概除了没有自由,什么都好。</p>
“自由啊……”舒倾叹了声。</p>
算了,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再说吧。</p>
北方秋天是属于收获的季节,田间尽是戴草帽披头巾的人,和或大或小的收割机。</p>
再往旁边儿走上二十来分钟,会有一片玉米地,那片玉米地离有小河的“秘密基地”不远,是和傻逼梁正“买”过玉米的地方。</p>
“哟,那是谁啊?”地里有个人瞅到了戳在路边的舒倾。</p>
年轻人抬头看看,说:“那是……舒叔儿家的小舒?”</p>
“瞎说,人家小舒在卖报纸的单位干的好儿好儿的,回来干啥?”</p>
“什么‘卖报纸’的,人家是‘写报纸’的!”</p>
“哦,那人家也不可能回来,天儿这么热,他来干啥,穿得板板生生,写你掰棒子?”</p>
“我不跟你争。”年轻人举起手,使劲儿挥了挥,“那边儿视察工作那个领导!你百忙之中亲自来考察,有什么指示!”</p>
舒倾偏头去看,扑哧一声乐了,“明三哥!你见过我这种半拉肚子露外面的‘领导’吗?而且这个点儿,‘领导’们都在喝茶吧!”</p>
“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我还真没见过瘦成你这样儿的领导!”</p>
俩人对话吸引了大堆的目光。</p>
瀛海镇没多大,上了岁数儿的人不少,年轻人也挺多,舒倾家还是开小超市的,数数关系,大概镇子上的常住人口,跟他们家都有过往来。</p>
好几块儿农田间里的人撂下手里的活儿,忙里偷闲凑上前去。</p>
“小倾,好几年没见,成大小伙子啦!”老薛家的媳妇儿说道:“长得越来越俊,比我家姑爷好看不知道多少倍!”</p>
“哎哟,你这话说得忒不够了,他何止啊!”</p>
“十里八乡他最美,比二十郎当岁小姑娘还招人待见!”人群中传出吧嗒旱烟的声音,一个戴草帽儿的老爷子开口:“老话怎么说,勾男也勾女。”</p>
“……”</p>
“我说的不对?上个月在石桥那块儿是谁跟谁来着?一个你跟一个帅小伙儿,你们俩一块儿走,他还‘英雄救美’,抱你……”</p>
“李叔诶!”舒倾脸瞬间通红,忙上前捂住李叔的嘴,“事出有因!事出有因!咱别一张嘴就跟外面儿咧咧!”</p>
李叔满脸嫌弃地拍开他手,“小兔崽子,你紧张个啥?”</p>
“啥‘英雄救美’,要救也是咱小倾救别人!”薛家媳妇儿带着条红头巾,烫过的卷发在头巾两边各搭下来一绺,再加上嘴角的黑痣,俨然一副媒婆相。“跟婶儿说说,有女朋友了吗?”</p>
“没呢,薛婶儿。”</p>
“婶儿给你介绍介绍?也是个大学生,在中学当老师,性格儿挺好,就是长得不怎么好看……还有一个大学生,今年大四,家里开汽修厂的,跟你门当户对,挺漂亮,见见?”</p>
舒倾连连摆手,“别了婶儿,甭费心了。我这才毕业,刚二十没几岁,事业什么的都还不确定呢,暂时不想搞对象。”</p>
薛婶儿不依不饶,拉住他胳膊,“别这么抵触,你们年轻人啊,嘴里说着‘不要不要’,到那节骨眼儿上,冲得比谁都快!再说了,感情的事儿不能一步登天,你不得谈个一两年,合适了才能结婚!”</p>
“真不用了薛婶儿,等我想结婚了找您给我介绍!”</p>
“那可不赶趟儿,真等你想结婚,适龄的好姑娘全都有主儿了,你就晚三春了!”</p>
舒倾没辙,向李叔投去求救般的目光。</p>
李叔嘿嘿一笑,伸两根手指比划了个“二”。</p>
舒倾赶紧点头儿。</p>
“天儿不早了,薛家媳妇儿,小倾找对象的事儿,你多留意留意,找个性格儿好的,顾家的。省得他将来天天出去玩儿,没人照顾家里。行了吧,我找小倾单独说点儿事儿。”</p>
“……”</p>
薛家媳妇儿总算放人,一堆人在后面儿谈论半天,最终意见达成一致,大家相互留意,看见合适的就给舒倾介绍。</p>
舒倾背后冰凉,打了个哆嗦,慢慢把卷过肚子的衬衫儿拽下来了。</p>
有人突然想到什么,大喊一句:“上个月我地里少了几个棒子,有人给我留了一百块钱,我一猜准是你干的,是不是?大侄子,咱这关系,你甭留钱,月底过来帮我收棒子就行!”</p>
“成成成!管饭就成!”舒倾反手拉住李叔,快步走了。</p>
“这小子!”几个人哈哈大笑。</p>
李叔把旱烟杆儿插到后腰,笑道:“小兔崽子,真是你干的?”</p>
“我这不那什么吗,公平交易!”</p>
“这么好的交易,以后上我地里去啊!”</p>
舒倾咧了嘴,“您地里种的什么?我记得是麦子?麦子还是水稻?还是什么玩意儿?哎不是,李叔儿,您地好像不在这边儿吧?”</p>
“你管我种的什么?你小兔崽子精,吃什么不是吃!我过来是给你马叔帮忙的。”</p>
“谁小兔崽子……精……”</p>
舒倾瞬间愣了,兔子精啊……头段儿时间崴脚上医院,梁正不是还这么喊过自己来着吗?喊什么“单腿儿兔子精”。</p>
傻逼。</p>
“得了李叔儿,咱不说那些没用的,我这等会儿还得回单位,咱要不——速战速决?”</p>
“我叫俩老伙计,你叫你几个发小儿,上我家去。”李叔觉得吃两顿酒有点儿亏,便指指草帽儿,加条件儿说道:“俩帽子给你弄好了,再加两顿酒!”</p>
“行行行!两顿就两顿!”</p>
舒倾躺在李叔牛车后面的干柴火垛上,双臂交叠垫在脑袋底下,翘了个二郎腿儿,阖眼之前挑了根儿比较新鲜的草梃子叼嘴里。</p>
昨天到现在几乎一直没合眼,他困得不行,晃晃悠悠的牛车舒服,索性他连鼾声都飘出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