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里的另一个男人，正是从国内跑去找梁义的那个人。</p>
以为忘了他的，一直以为把他忘了，以为自己某天再不经意听别人提起他，能像个局外人一样谈笑风生。</p>
以为再去海边不会想起他，以为回到国子监他那间卧室不会想起他，以为在瀛海镇的四层小楼不会想起他。</p>
已经很好了，马上要把他忘了。</p>
现在吃鸡蛋不会想起他，半夜突然醒来不会想起他，住他在前永康胡同住过的屋子不会想起他，看到海洋馆的宣传片儿也不会想起他。</p>
可谁知道这些有多难做到，多少个午夜陷在梦境的泥淖之中无法逃脱。</p>
不过真的很好了，真的差不多把他忘了。</p>
看到那个视频心痛也是很正常的吧，毕竟当初太过深刻太过难忘。</p>
舒倾那种伤感的情绪没有维持太久，随着关掉朋友圈与周围空调冷气逐渐淡化，只是到最后剩了一丝挥之不去的苦楚与刺痛。</p>
有些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抛之脑后的。</p>
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p>
他笑了笑，不拘泥于回忆深渊才像个大老爷们儿。</p>
梁义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头几天对梁正投怀送抱，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因为李心台，还是什么狗鸡把“走肾”的坦诚，又伤心难过一顿。</p>
可去他妈的吧，哪那么多闲工夫儿可以拿来做毫无意义的伤心？</p>
不过话说起来，刚从坦纳岛回来时还多亏了梁正，要不是他整天在身边儿晃荡，指不定自己会不会把自己关起来，昏天黑地的过活。当然，最后把自己救赎的还是休假回来的武哥。</p>
一切都很好，除了时不时瞄到梁正眉心，会想起狗一样的梁义。</p>
“舒倾。”</p>
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是个无比熟悉的声音。</p>
他回过头去，刚好看到舒展的眉心。</p>
“梁主任。”</p>
“你……”好看的眉心忽然蹙起。梁正见他眼中朦朦胧胧，堆积了不易觉察的雾气。</p>
他穿了件白色的半袖，露出两截儿分明的锁骨，黑色短裤下的腿还有着尚未消退的瘢痕。他身上有浅淡的沐浴液香气，柔软的头发被风轻轻吹动。</p>
如果说他此刻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是为“约会”做准备，那么他眼中泛了光的水雾，大概是不经意间在心底翻出了什么苦涩的记忆。</p>
“七点多了，”舒倾指指手机的时间，“电脑儿给我吧。”</p>
“该抄的都抄完了吗？”他一心想走，梁正的心疼转为恼怒，“六遍答记者问，出差的总结做完了吗？我听说你今天跟褚主任去了企业发布会，后面还有个CEO专访，稿子学了吗？”</p>
“六遍答记者问抄完了，出差的总结做完了，发布会稿子学完了，CEO专访也学完了。您还有事儿吗？没事儿赶紧把电脑给我。”</p>
“你先把东西给我看看。”</p>
舒倾瞅着他，干笑两声，仿佛把对方打的小算盘看的一清二楚。</p>
“这是罚抄的六遍答记者问和两遍原稿儿，原稿儿本子后面是今天发布会和专访做的记录，还有褚老师讲解的学习笔记。”舒倾举起两个本子，又点点鼠标，说：“这是出差回来的工作总结。”</p>
梁正装模作样地拿起本子翻看，满心想找他点儿毛病。</p>
“怎么今天工作速度这么快？学得东西都记住了吗？工作上不能随便糊弄。”</p>
“以前我工作效率也不低，抄东西是最简单的一种。而且——”舒倾拉了个长音，耀武扬威般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今儿有约，工作的事儿必须得速战速决。”</p>
梁正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直白，心中怒火几欲喷出。他啪一声把本子扔回桌上，“你这都写得什么东西？是给人看的？”</p>
“不是给人看，我给狗看的？”</p>
“你怎么说话呢？我罚你抄这些东西不是为了罚你，是为了让你学习，也是为了让你练速记，你写成这样儿，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p>
“那怎么办？再让我抄六遍？你让我抄六百遍我也是这个字体，我字儿写得就是丑，怎么的？改不了。你在这儿挑刺儿吧，把你办公室钥匙给我，我自己去拿。”</p>
“我这不是挑刺儿，你看你今天抄的答记者问还没之前好，龙飞凤舞，你是在本儿上画心电图？”</p>
“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在本儿上画心电图。我小时候想当大夫，结果长大了没当成，还不能让我装装逼过把瘾？”</p>
“我问你，你今天开会，都记着什么了？”</p>
舒倾有些得意，似乎梁正没看出来罚抄有的地方自己是画的形状。</p>
他勾了嘴角，“我记得那个公司CEO挺帅的，说话谦逊有礼，个儿挺高，身材不错。”</p>
“我是问你这个吗！让你过去开会，你侧重点放在什么地方！”梁正气得不行，“你这见一个爱一个的毛病是跟谁学的！能不能认真工作！”</p>
两个人的争执声越来越大。</p>
“你管我跟谁学的？梁主任，今天周六儿，不是正常工作日，你别跟我颐指气使。”舒倾冷哼，上手就要翻他口袋儿，“赶紧把钥匙给我，拿完电脑儿我走了。”</p>
“工作还没说完！”梁正去捂口袋儿，不经意间握到了他的手。</p>
他手不大，很软，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让人握住便不忍撒开。</p>
想就这样牵着他，和他走进他藏了很多秘密的内心深处。</p>
舒倾怔愣住了，他承认自己有一刻是贪婪从手掌所传来的温度的，那是种无比怪异的心理在作祟。</p>
他清楚得很，握住自己手的人是梁正，是一个有很温暖怀抱，但是很渣的人，是一个想走肾，却又拿“感情”作掩护的人。</p>
他觉得自己特傻逼，跟梁义分手意难平就算了，怎么跟梁正还会有不甘的心思，这分明是一个跟任何人都能逢场作戏的垃圾。</p>
“松手。”他恶狠狠说道：“给老子把手松开！”</p>
梁正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顿时怂了，极不情愿地将手松开，并且任由他把手伸进自己口袋，摸摸索索翻找办公室的钥匙。</p>
舒倾拎出串儿钥匙瞅了半天，一言不发地绕过梁正，径直向主任室走去。</p>
“我工作还没说完，你看你写的这个字……这是字吗？这也不是速记符号吧？”梁正匆匆拿起两个记事本，边走边对比，“这个本子昨天撕破了，你看不清上面的字，照葫芦画瓢？”</p>
“……”</p>
“还有这儿，你看看，是不是少了一句话？不对，少了一段儿话。你偷工减料的地方还挺多。”</p>
“……”</p>
刚刚还庆幸乱抄没露馅儿，这才多大工夫儿，怎么就都叫丫给识破了呢？</p>
“对了，我刚看电脑打开的那个文档，你说那是工作总结是吧，几百字能叫工作总结？而且你旅游特刊的工作总结怎么能没有图片？”</p>
舒倾没回头，一把把的试着钥匙，漫不经心说道：“我一会儿加几张图片不就行了。”</p>
“你还得加文字，注重排版。不对，你得做个PPT，不能用文档插图的方式给我，还有抄的答记者问，少的字数给我补齐。”梁正喋喋不休跟着他念叨：“一会儿我要检查一下今天发布会你学的内容。”</p>
“……梁主任，你可真是缺大德了。周儿一来了我补给你，补给你成吗？你要是不解气，我再多抄几遍给你。”</p>
“不行！必须今天做完！”</p>
新闻部的同事开始看热闹，看一个跟着一个，特别有趣儿。</p>
褚国安在自己的工位上抬头看了看，长叹一声。</p>
门锁啪嗒开了，混着舒倾的轻笑：“真没劲，”他说：“梁正，你可真鸡把没劲。今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他妈别想拦住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