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遇见”这种事,好与坏、好或坏,玄之又玄。
那是“遇见”后的第二天。那天天气很好,轻风疏云。
出操的时候所有人都觉着梁连长的脸色格外难看,整的一堆人连个大气都不敢出。连里边的一部分人只知道他是昨儿训练完了去送个群众回家来着。
带着大棚子的卡车拉了两车人走了,梁义没在车上,于是其中一个大棚子里热闹开了。
“诶,你们看没,连长今儿怎么了?”
“不知道……”
“他怎么没跟着车一块儿走?”
“我听说他还有点事没解决,叫咱们先过去,他在后面随着就到。”
一个新兵咽了口唾沫,“不知道今儿训练能不能累晕过去几个……”
“顶多累晕你一个!对了,不知道你们注意到了吗……刚吃早饭时候,连长拿了两个鸡蛋走!”
“拿就拿呗,还不让吃鸡蛋了?”
“啧!梁连长不是不吃鸡蛋吗?”
可见闲心大的时候什么都能被当做谈资,就因为“吃不吃鸡蛋”这件事,一车人分了两派,颇有一种把事态升级成“梁连长与两个鸡蛋讨论大会”的势头。
……
仍是镇子的草场上,四层小楼不远处的一辆通体漆黑的轿车停着,车里的人面上似乎有些焦急,过不上几分钟便会低头看看腕表。
他在等人,直等到绿色大棚子的卡车开来了,又等到绿色大棚子的卡车隐到一边。
终于盼到人来了之后舒了口气,他下车上前,敬了个礼后亮了自己的证件,“您好梁连长,司令员请您速即前往,有要事相商。”
梁义稀里糊涂的就上了车。
司令员忽然要见……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联想到昨天夜里晚归,心里不禁有点忐忑。不过又想着,就算是未经报备晚归传开了,也不至于闹这么大动静吧?
开车的人时不时就斜下眼打量他,梁义发现了好几次,碍于身份,什么也不能说。
路途不算多远,车开的挺快,没多久就到了。
门叩响了,门开了,做接应的士官退身出了门。
办公室的大桌子上摆着两面鲜红的旗帜。
梁义刚敬了个礼,连话都没说出口就被拦下了。司令员开门见山,“梁义、梁义,从军校毕业到现在快四年了吧?”
“回王司令员,三年零九个月。”
“嗯,入伍头一年就立二等功两个,年轻有为、身体素质过硬、军功赫赫,后升任连长。”司令员背着手往窗户外面看,“昨天晚上晚归,听说你是去送一名群众回家了,路上是不是很波折,波折到了交警大队。”
梁义头皮一紧,冷汗都开始往下流了。
昨天夜里队上接了批交警大队上的警员,他们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儿,为了以防万一,凭着记忆上部队上核实了。
“家里有个哥哥有个老父,想过退役吗?”司令员转过头看他,“你退役了,从今天开始,你退役了。”
这句话把梁义的天都轰塌了,就因为……昨天晚上带回来的人?心里好一阵苦涩,怪就怪自己违反纪律。
回到部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有些茫然的站在门口抬头看。这个时间……草场上的新兵应该已经躺在阴凉地里睡下了吧。
今天不同往常,他想错了。
两个大棚子车拉来的新兵们非但没有躺在阴凉地里,反而扎在一堆儿了,时不时回头看看,有些神秘。
专业术语来讲,这叫“情报交流”。
“今儿训练怎么回事?怎么一直也没见梁连长?”联想到早上出操时候略显阴鸷的面色,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们那棚子车怎么消息这么闭塞?我可听人说,梁连长竟然带朋友回来睡了一宿!”一人压低声音。
其实这种事说白了也没什么,只不过梁义平时太寡淡了点,从来也没见留宿过朋友。乍一见着他带人出来,都觉得新鲜的很。
“我也听了,开始还以为是谁胡乱传的!”
梁连长,多严苛的一个人,这种人还能交着彻夜长谈的朋友?那得是什么样的朋友,多半是性格相差不多少的。而且他竟然还带人回屋睡觉了,也难怪旁人吵个炸天。
于是“梁连长与两个鸡蛋讨论大会”演变成了“梁连长朋友的身份猜测大赛”。
……
一方攘攘一方寂寂,没人能猜到向来没流过眼泪的梁义抚着换下来的军装哭了。
那是他的生命,是他的全部。
就这么轻易被人剥离了,连血带肉,然后挫骨扬灰。
他走的突然,无人知无人送,好像从来没有过之前的三年零九个月,也好像……部队上从来没有过血气方刚的梁连长。
街上车来车往,一切看着都那么陌生。
梁义心里难受,说不出的难受。他已经有一年多没回家了,过年时候的饺子也没吃着,那是他老父和大哥亲手包的。
包饺子时候梁义在视频里看了,已经过了耳顺之年的老父亲高兴的像个孩子。他拿着饺子皮仔仔细细捏着,稍微捏不拢的地方还走一趟花边,就怕下锅煮的时候破了馅。
神态专注认真,一点也不像阿尔茨海默症的病人。
“小义,你最爱吃的韭菜鸡蛋的饺子,爸亲手给你包的,赶紧回来吃吧。”